“陛下,您的怒火将会引来一场血腥的战争,将会给两个国家带来恐惧和死亡;而人民的怒火,会让他们暂时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场灾难离他们到底有多么近。”叹息,有一种沉重隐隐流露,如同她此刻眼底盘旋的深沉光芒,亦是沉重异常。“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方法,平息阿尤法的愚蠢无知给您与您的人民带来的愤恨,您能否考虑一下我的请求?”言简意赅的诉说,不紧不慢的态度,只是面色稍显凝重。
“真有这么一个方法吗?我很怀疑。”向后一靠,牵了牵嘴角,拿过榻边矮桌上的杯子,凑近唇边时才发现里面只是清水,不悦地皱眉,放下。“列摩门纳,不要把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变成换取埃及不向叙利亚开战的借口。”
“我明白,这个借口太单薄了,远不足令您回心转意。所以,我要加上一个筹码。”
“……筹码?”侧目,好奇不解,隐约有丝期待的兴趣。
茶色的视线又落在窗旁,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那双眼眸,绿色的藤萝枝蔓垂在轻柔的微风中,摇曳出浓荫浅绿的轻快节奏,笑了笑,收回视线的同时,笃定固执的说道:
“您为之苦战数年的,您的祖先梦寐以求的,您的人民祈祷得到的,埃及的版图上一直缺少的一个名字……西奈。”
一惊,经由这个名字带来的震惊,转瞬之间变成了一股子说不清是喜,还是……困扰的情绪。“我很怀疑你怎么从赫梯人手里抢来那座岛,百万赫叙联军瞬间就能淹没你的死军。列摩门纳,我很好奇,你要如何将西奈送给我?”
敲打桌面的指尖赫然一停,左颊上逆光的青甲,在她的唇角不期然勾出的傲慢弧度里,迤逦着冬夜雪光的光芒,冰冷,剔透,妖冶。“拉巴尔撒一死,赫梯还如何与您争夺西奈半岛?”
骤怔,哑然,因着列摩门纳的话,更因着她的笑容……随性的暴戾恣睢,顽佞的目空一切。仿佛,他们正在讨论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而非关系着几个国家命运的杀伐大事。
“你要刺杀拉巴尔撒!”不信,亦或是不安,有些说不清楚。
“是。”
“能不能告诉我理由?取走安纳托利亚高原之王的性命,要在百万雄兵之间刺杀赫梯王,你必定会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否则,你就是……疯了!”拉蒙西斯困惑了,眼前这个拥有一身奇异甲肤的年轻女子,为何想要夺去拉巴尔撒的小命,他们之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他欠我一笔还不清的血债,除了他的命,没有任何东西能偿还我多年的苦苦等待。”
皱起眉,敛眼,心里未解的疑惑更深了。“列摩门纳,我需要一个更加清楚明确的回答。”
阴霾的眼,正在缓缓凝聚着鲜艳的血光,盘踞在瞳仁中的茶色,极慢地褪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翻腾连绵的青色火焰,冰冷的色泽,炽热的光芒。
“我是皮耶提哈的女儿。那一夜,从拉巴尔撒血洗皇宫的屠杀中,唯一逃出来的提莫图王朝的后裔。”一字一句,那是痛失亲人的浓重悲恸,亦是朝升暮晚不断强迫自己坚强的动力。
“你----”如同一声响雷在心底炸响,惊得目瞪口呆,这个答案实在太让人惊骇了。原来,她竟然是赫梯的公主,一个伟大王朝顷刻之间覆灭后留下的唯一火种,一枚充满杀戮之气的可怕火种。
深深的叹息,仿佛感觉到了些许疲惫,这幅刚刚从死亡边缘游走回来的身体,果真有一些力不从心了,就在听完列摩门纳平静黯然的叙述之后。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如果需要埃及出兵,我不会吝啬自己的阿蒙军团……公主殿下?”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实在让这个刚从高烧中恢复的大脑,有些迟钝的应接不暇。
眼角弯起,淡然的笑了。瞬息之间,驱散了染尽无限森寒阴暗之色的空气,袍角一片轻盈的黑色,优雅倔强的慢摇在婆娑温柔的微风里,宛若她的声音,亦是倔强的优雅。“谢谢陛下,我不需要任何帮助。目前,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同意我的建议,愿意接受西奈,放过阿尤法。”
“你、你真的要……列摩门纳,这样做值得吗?就为了阿尤法那个无耻的小人。”
指尖敲打着大理石桌面,轻脆的声音,透着沉闷压抑的节奏。“您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他。”
“是嘛……”浓浓的眉一挑,心照不宣的笑容,拉蒙西斯摇了摇头,不无揶揄的说道:“那个叙利亚小公主真的很不简单,竟然让你如此心甘情愿的放弃西奈半岛。也难怪了,那么一位令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小美人儿,又生得如此聪慧灵巧,谁又能逃得过她明眸善睐的笑容呢?”
“陛下,这是否就意味着您答应了呢?”忽略他诡秘的笑,她再一次面色漠然的问道。
“假设我还如此固执坚持下去,恐怕就成了埃及的千古罪人了。等我坐着太阳船渡过冥河时,一定会被祖先的指责声淹没。” 摊了摊手,笑的像个得到糖果,顾之不及想要炫耀的孩子。忽尔,眸色暗沉,跟着沉下的还有唇边一声释然的叹息。“你这个筹码真的太重了,重的让我不得不让步。”
颔首,垂下的眼帘挡住了一抹轻松。“谢谢,陛下。”
“应该被感谢的人,是你。列摩门纳,你的放弃成全了太多人,谢谢。”真诚恳切的语气,毫不隐藏的敬佩,拉蒙西斯忽尔有一些庆幸他们不是敌人,否则……这么一个戾气张狂的人,还真是一个相当强劲的对手。
不语,轻浅的颔首,简单的一个动作,包含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意味,有无可奈何的黯然,有盈千累万的感慨,亦有欣然无畏的绝断。
★★★ ★★★ ★★★
单薄的肩膀披着浸染着如血霞光的黑色长发,漂亮的脸庞低低的垂下,那袭白裙如一片轻烟,黯然地铺在榻前的浅灰色大理石地面,跪在眼前的娇小身影,着实令拉蒙西斯心生不忍。
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卡丽熙便长跪不起,不言不语的默默流着泪,即没有哀求,也没有解释,只是这样静静地跪着,代替她那个愚蠢疯狂的父亲,表达着千言万语都讲不清的无尽悔恨。
劝了几次,她仍然不为所动,只是跪在窗边投进的斜阳余辉之间,任由时间一点一滴从水晶沙漏里悄然流逝。
“卡丽熙,难道非要我亲自来扶你,你才肯起来吗?”无奈的口气,神情透着温柔的宠溺,拉蒙西斯苦笑着摇头,单手撑着床沿,状作想要起身。
听见响动,抬眸,蓝眸闪现惊讶,急忙出声阻止。“陛下,您不能起来,快躺下。”
“那你还不起来。”
迟疑,眼神无措,未动。
叹息,长长一声,眼笑眉展。“卡丽熙,起来吧,听话。”
“是。”犹豫,既而颔首,轻轻起身,退到一旁。
示意她坐下,自己则靠向软垫,肩上的伤还在隐隐痛着,令他不能久坐。侧目而视,见卡丽熙并未坐下,拉蒙西斯挑了挑眉,食指点了点黄金软榻的边缘,命令的口吻。“过来,坐下。”
眼帘轻缓的抬起,望了他一眼,踌躇不前。片刻之后,在拉蒙西斯再一次挑眉的瞬间,乖乖迈步走上前,沉默地坐了下来。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丽熙,那是阿尤法犯的错,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挥手,随侍在侧的几名侍女齐齐躬身行礼,安静地退下,最后一名侍女伸手将门轻轻地关上,天边一抹淡粉流光悄然地消失在合上的门缝。
皱眉,泫然若泣,愧疚难当的雾气蒸腾而起,蒙上海蓝色的眼底,眼角一线泪光挣脱了束缚,顺着脸庞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你的担心和害怕,我都明白。我向你保证不会找叙利亚的麻烦,虽然你那个父王做了一件极其疯狂的事情,但是,有人送了一份大礼给我,请求我放过他,而我也答应不在追究叙利亚的暗杀行径。所以,我的小公主,不用在担惊受怕了,你笑容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来,我的肩伤又开始疼了,你笑一笑吧。”
☆、第 三十七 章(下)
蓦然一惊,收不住的泪水仍然汹涌澎湃,惊诧不已的看向拉蒙西斯浅笑随意的脸,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晌,才傻傻地出声,问道:“您是说,您原谅我的父王吗?您不会向叙利亚宣战吗?”
点头,笑容扩大,因着眼前这张精致夺目的脸庞,演漾而出的惊讶表情其实挺有趣的,像个做错事得到长辈原谅的孩子,意外,惊喜,更有不信。
“礼物?为什么……您?”语无伦次的结结巴巴,思绪太乱,完全没想到拉蒙西斯就这么放过了叙利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带笑的眼欣赏着卡丽熙手足无措的模样,才道:“这份礼物太贵重,以至于让我根本无法拒绝。”
眉间的褶皱更深了,疑云重重。“什么礼物?为什么这份礼物,让您决定原谅我的父王?”
叹息,不无惋惜,甚至有一丝显然的无奈。“一座岛,换了阿尤法的命,以及叙利亚的安宁。”
敛眼,少顷,蓝色的眼猛然一惊,惊散了原本的疑惑。“西奈半岛!”
笑着点头,肯定了卡丽熙的惊愕。
喉咙一紧,沉默。因为,呼吸明显已经不在自己的口中,刚刚停下的泪,又重新涌出眼眶,只是这次的速度更加汹涌。
毋须多言,她已经知道是谁宁愿用西奈半岛换取叙利亚的安宁和平,更救下了自己父亲的性命。除了那个总是静默如夜的女子,谁还敢做出这么大胆狂妄的保证,谁还能放弃那座至关重要的岛屿,谁还会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谁还能如此默默守护着自己……除了她,不会在有别人了。
“陛下,谢谢您。”泪在颤抖的唇边徘徊,呼吸却不知所踪。
笑,一丝淡淡的不甘心。“你应该好好感谢她,而非我。”
错综复杂的情绪,汇聚在延绵的泪中,无声迅猛滑落的同时,异常寂静的心底,却听见一些声音肆无忌惮的响起……惊喜亦哀伤,庆幸亦失落,充实亦空茫……纷繁混乱地将微微冰凉的身体占据了,周遭温暖迤逦的秋光包围,卡丽熙只觉得心跳好重,重得令她在呼吸的每一个辗转之间,都好想放声大叫出来。
响彻整个灵魂的声音,无声亦无言地诉说着什么……不用去分辨,因为……她知道那是什么。
“你们,”慢悠悠地出声,似是欲言又止,又似只是单纯地在思考如何开口,拉蒙西斯棕色的眸子划过一丝犹豫。继而,在他临风而笑的瞬间,轻道:“以后会很辛苦,还有太多的困难在等着你们。除了勇气和信任,还需要依靠……权利。卡丽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蓦然一怔,眸光沉下,蓝色的海面涌起诡秘地波涛,惊悸,不安。“陛下,权利固然能保护我们,与之相反的,权利也能毁掉一切。举凡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如果与王权沾上关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谁又敢妄言独断呢?”傍晚淡紫色的微风,渗进了香料妖娆的气味,婆娑着落入霞光的怀抱,轻柔的无法言语,就如卡丽熙唇边那一抹纠缠着哀悉的浅笑,同样轻柔的令人心痛。
低头一笑,一声缥缈的叹息之后,他看向窗边径自摇曳的纱帘,目光温和却遥远,亦如他的声音。
“我的后宫,住着十三位妻子,除了埃及的公主,还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公主佳丽。可是,我却从未真正地感受到……爱。她们尊敬我,爱戴我,甚至是怕我,因为我是埃及的法老。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拉蒙西斯,只是一个平凡的农夫或者渔民。也许,现在的我会很快乐,有一个简陋的家,一位爱我的妻子,几个顽皮的孩子,说不定还能拥有一艘样子不错的小船,每天行驶在尼罗河上撒网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