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约赫心里相当清楚,即使他手里握着几万雇佣军。但是,那群只为钱卖命的强盗军人,是绝对不会站出来与赫梯军队为敌的,他们不是帝鹰军团那种为钱不要命的军人,这帮雇佣军把命看的比钱重要。
冰冷的视线,冰冷的声音,全然凝固了周围沉香浮动的空气,瞬间。“赫梯律法,一人重罪,诛连部族。你是赫梯贵族,又是老臣,难道还要我解释这条律法的意思吗?”
“是、是,臣明白。臣不敢奢望殿下饶恕臣,臣愿意领罪,臣斗胆恳请殿下饶了臣的家眷和族人,臣愿将多年的积蓄贡献出来,为赫梯出一点微绵薄力,请摄政王开恩,放过他们吧!”带着绝望的恳求,不敢抬头,眼睛直直盯着白色的地面,仿佛看见了一家老小的鲜血染红了大理石地面。
冷哼,藐视不屑地气息,顺着她指尖轻掸袍子的动作而来。眯眼看向窗边的茶色眼底,旖旎着一团暗涌,酝酿着某种危险的讯息。
“钱……你以为,把你的金库搬进赫梯的国库里,就能换来上议院放弃将你和你的族人赶尽杀绝的机会吗?约赫,你是老糊涂了,还是以为多姆已经老到没力气揪下你的脑袋了?”
“臣……臣,殿下……”哑然,结结巴巴的不止是声音,还有混乱一片的大脑。
语气一变,不怒自威的声音,惊散了暖炉旁和煦盘绕的丝缕白烟。“从今日起,你便待在哈图莎的驿府,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迈出半步。”
怔,不敢怠慢地应道:“是,臣恪守摄政王令。”
“另外,以你的名义草拟二份信函,一份送往死者家中致歉安抚,一份送给你在北方的家眷及族人,告诫他们谨言慎行,安份守己不要再生是非。”皱眉,拿起桌上的酒杯。起身,绕过椅子朝一侧的软榻走去。
“是,回到驿府,臣立刻动笔。”
随着皮靴踏在地面发出清脆有力的声音,列摩门纳不急不徐的语调从她的背影传来。
“约赫,你听好了,如果再让我听到一丁半点关于你的族人惹事生非的消息。我保证,不需要多姆来找我,我会亲自下令让帝鹰军团清剿了你的老窝。到时候,我要让你和你的族人,将今天的帐一并结算清楚。”
“是……摄政王,臣谨记您的训诫,定当约束族人的言行,再不敢放肆妄动。”额头扣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却清晰的响声,压抑着颤抖的声音,约赫敬畏地说道:“感谢摄政王的宽宏大量,放过了臣的家人,殿下赐予的深泽恩情,臣将牢牢铭记于心。臣当着安纳托利亚高原众神的面前,宣誓听命效忠于殿下,甘为赫梯帝国殚精竭虑。”
“行了,你退下吧。”站在缠金镂雕的精美软榻旁,偏过脸,眼角扫过跪地的约赫,冰冷的视线未作停留,投向一扇红色帷幕掩映的圆形石门,眸子悄然一闪。
“是。”撑着地,慢慢地站起身,那副年过半百的身躯,不知是因为久跪的原因,还是因为刚与死神擦身而过,显出了极度的虚脱不堪,打颤不稳地直起腰。
叹息,褪去了冷漠的声音,隐约藏着不易发觉的怅然。“去死牢看一看布那吧,明日执行……处决。”
“是,臣叩谢殿下的仁慈,让我们父子能够见上最后一面。”躬身,微微颤抖地声音,包含了哽咽,此刻的约赫只是一个年迈的老父,而非那位在赫梯帝国里权深财重的大贵族。他曾经不可一视的嚣张气焰,在亲生儿子即将处决的时刻,终于彻底地被打败了。
挥了挥,仍然站在软榻边,皱眉不语。
约赫拖着踉跄的脚步,垮下低垂的肩膀像一副老朽的盔甲,七零八落的拼凑在一起,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不见往日的威风凛凛。
至此,盛极一时的北方大贵族约赫,彻底被新王朝摈弃于权势之外,远离了赫梯的权力中心,告别了他控制着北方数城长达十余年的光辉岁月。
凛冽的冷风,经由约赫离去时开启的大门边挤进来,一股子清冽的寒意,冲散了压在心胸的沉郁。眉头舒展的同时,金色的酒杯靠近唇边,紧抿的唇线突然变幻出一道顽佞的弧度,紧接而来的促狭语气潜着一扫阴霾的愉悦。
“你打算偷听到什么时候?”
☆、第 五十三 章(下)
一只纤瘦的手挑起帷幔,腥红的色泽衬得这只线条优美的手,更加白皙细腻,甚至有一丝苍白。
“我哪有偷听,碰巧遇见你们在说话,我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撇嘴,皱了皱鼻子,不满的反驳神情,揉合了娇柔的愠色,更像是蛮不讲理的撒娇。
坐下,笑意涨满了茶色的眼,继续喝着酒,不动声色。
望了一眼偏殿紧闭的大门,一泓目光轻潋微涟,色如海蓝,轻盈如烟。“真没想到,显赫的北方旺族,权势财力皆是无人能敌的约赫,竟然就这样覆没落败了。”
放下杯子,笑眼不变,开口。“你这是在同情他吗?”
挑眉,傲慢的笑点缀在唇角,给那张往日总是温和的精致脸庞,平添一抹异样魔魅的色彩。“同情?他吸了多少百姓的血,才有了今天的财富;又迫害了多少忠臣,才得到今天的地位。他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他应得的惩罚,就算是仁慈的神,都不会怜悯约赫这种人。”
笑出声,放下空掉的金杯,侧卧于软榻,单手支头,一手轻拍身前的柔软绵榻,示意卡丽熙过来。
故意忽视了她的邀请,信步漫漫,流连在巨大的石墙前,蓝色的眼睛溢着赞赏之色,欣赏着轮廓深浅不一的精美浮雕。
唇线的弧度,扩大到了一种极致的艳丽心情,目光追随着那袭淡粉色的长裙,如同阳光缭绕着山风,不依不饶地跟随,心甘情愿地伴随。
“图书馆的进度接近尾声了,各地采购的书卷已经陆续送到了哈图莎,很快就能送进宫了。”
“嗯。”仿佛被眼前的雕刻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卡丽熙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扫了一眼空杯,发现酒壶还在王座旁的桌上。眸光闪烁,勾着唇角懒洋洋地出声。“卡丽熙……”
回头,问。“什么?”
指了指榻边的空杯,眼神落在几步之遥的酒壶,笑得献媚。
白了她一眼,轻拉裙子,小声嘀咕着迈步。“大白天就喝酒,一副醉熏熏的酒鬼样子,哪里像一位摄政王。”
对于卡丽熙的抱怨,列摩门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反而得意洋洋的像一个盯上猎物的猎人,阳光都触及不到的眸底,闪现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无人瞧见。
端着酒壶走到榻边,弯腰斟酒,细长的壶嘴潺潺流出醉人的香气,光是闻着,卡丽熙都觉得头晕。
眼见青色的液体荡漾着波光接近杯沿,正要放下酒壶,猝不及防一股外力袭向腰间,卡丽熙只感到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声惊呼还没来及送出口,身体已经落入榻中……确切的说,应该是陷入软榻和列摩门纳的夹缝中。
“你疯了,酒都洒出来了。”气结的脱口而骂,声音并不大。一手推在列摩门纳的肩上,徒劳无功地想要阻止她逐渐接近的邪佞笑脸,一手举着掉了盖子的金壶。
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碍事的酒壶,仰头对着壶口猛灌了一口,继而抬手一抛,可怜的小酒壶划出一道漂亮的金色弧线,咣当一声落在几米外的地上,继而翻转着撞上桌角,一层醇厚的酒香泼洒开来,灌醉了空气里浮动的千丝万缕的阳光。
刚要出声责备列摩门纳孩子气的行为,却被一丝迎面而来的酒气惊住了,实然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偏开脸的瞬间,俨然已经迟了。
“别----”惊叫声被压下来的唇堵回了喉咙,与此同时,一股辛辣液体顺着列摩门纳的呼吸冲进喉咙,毫无预兆。
辗转在唇上的力道,亦轻亦重,诱导逼迫着卡丽熙咽下所有的酒,才逐渐恢复了温柔缠绵的压迫,宛若变化多端的风扫过唇畔,时而轻浅,时而粗重……丝丝缕缕的慑人香气,分不清是她唇上的芬芳甘洌,还是残留在自己口中的浓烈辛辣,亦或是纠缠两人唇齿之间的醇厚醉意……
半晌,当热烈的空气引着混沌的思绪涌回身体,微微喘息的轻声开口,半是责备,半是娇嗔。“你这个不折不扣的疯王!”推了推压在身上纹丝未动的身体,眸光流转,一瞬间的羞怯,脸上早就绯红艳血一片。“我要回宫!”
“你来找我有事?”不理会她的挣扎,身体一侧,搂着卡丽熙一同舒服地侧躺软榻,将她缠在手臂的长发轻轻地理出来,慢条丝理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眼神,呵护备至的迷人。
“忘记了!”半真半假的应道,凝望着列摩门纳清俊的侧脸,忽然不想在此刻谈论那些事情。刚才在门外听到她与约赫的谈话,卡丽熙心中的疑问,其实已经得到了解答,未必需要得到摩门纳亲口的证明实了。
茶色轻闪,一道暗光藏在眸底,沉得让人心神皆乱。
这样的目光,潜着一些意味深长的讯息,经由这双温和脉脉的眼睛,释放着卡丽熙有些避之不及的窘迫,偏开视线,匆匆。
低笑几声,微颤的肩头顶着卡丽熙的脸庞,忽而一声叹息,带着俏皮的轻松。
“想问就问,你这个小脑袋,总是喜欢猜来猜去的。”
“不用问了,答案我也猜到了。”
“噢?”挑眉,眼底荡漾着碎碎的莫测浅光,那是她瞥向火炉的瞬间,火苗迫不急待轻舔眸底的温度。
“你也真够大胆的,如果此事败露,难道你不担心约赫和多姆联手吗?就算你有帝鹰军团和忠心的臣子,恐怕也难敌他们权倾半朝的势力。”字字犀利,句句如实,就如卡丽熙的担忧,俨然也是无法藏不住的。
“你就那么肯定布那的事,是我从中安排的?他仰仗约赫的势力,死在他手上的百姓和奴隶不计其数,难道他就不会意气用事出手打死朝中大臣吗?”略略仰起的下巴,除了僵硬,还有一目了然的傲慢。手指沿着卡丽熙裙上精美的花纹描摹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模样。
懒散闲适的神情,低敛微垂的目光,还有那一张漠然置之的侧脸,这样的列摩门纳往往证明了一件事……卡丽熙知道,自己绝对猜对了。
想笑,却没有了心情,脸色略暗,轻道:“我的摄政王,布那再怎么嚣张枉法,还不至于在哈图莎的酒坊里当着众人的面,将上议院的大臣打死。更何况,他明知多姆与自己的父亲势如水火,就算他再如何大胆,最多只会出手教训一下对方,怎么可能痛下杀手,活活将人给打死了。”
“卡丽熙,有一点你说对了,布那公然在公共场合打死了人。没有任何人教唆他,我的手下没有一人在场,这事又怎么能和我扯上关系呢?”忽而,心底生出一丝闷闷地焦躁感,瞬间。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布那为什么会这样做?”前前后后细想斟酌了半天,对此仍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的小公主,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得药材的作用?”
“你给他下药了?!使他出现了幻觉,是不是?”原来是这样,如此一说,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真是聪明的小公主。”抬手轻点她的鼻尖,笑意盎然。
皱眉,一时语塞,明明话到嘴边,却又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张口又停下。“这样做……”
“布那曾经活活用马拖死了奴隶,只是为了和别人打赌奴隶能活着撑多久;他为了霸占田地,不惜诬陷他人,致使一家无辜的人全部发配矿区;他更将一家老小十余口人,困在他们的家中,一把火全部烧死了,连原因都没有。布那杀人无数,他的手上沾满了贫苦百姓的鲜血,他是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同情。”
“可是,你毕竟是利用了他,让他在不知情的时候,杀了上议院的大臣。那个大臣……据我所知,虽然也是搜刮吸干了不少平民百姓的血汗钱,更伤害了许多好人。但是,不论他多么罪大恶极,都应该得到公平的裁决。尽管同样是一个‘死’字,至少应该让他们面对赫梯律法的公正。”连卡丽熙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她要这般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焦虑正在她的身体里四下乱窜,催促她弄清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