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中小宗门的武人们,讨生活可不容易。
武人能挣的钱都叫大宗门给挣了,就像是青城剑门有无数从魔域得来的灵药,断刀门福地洞天,山中数条灵矿,武夷楼的机关虽然没有白泽局的抢手,但那也是几百年的老字号。至于蛮人的天山派,作为神宗,能得到所有蛮人部落的供养。
中小宗门能得到的资源全靠他们附近的城镇,但城镇是大衍的城镇,朝廷不会允许他们吞下太多。
到了大国师主政,他们的生活更艰难。
车山雪原本是打算把这些中小宗门一点一点磨掉的。
要是没有魔灾,不会打仗,普通老百姓学着打架没什么用。等再过些年,无论大小宗门,能招到的弟子数量肯定锐减。那时候,大宗门能靠着底蕴支撑,小宗门就直接消亡了。
多出来的人可以当机关师当商人当农民,人族岌岌可危到这个地步,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不事生产的浪荡子。
这便是中小宗门和车山雪之间的道统之争。
而对于普通弟子来说,把城池占据下来后,他们日子好过了很多。
乡亲们的害怕在一开始让他们感到纠结,但很快,他们就从畏惧中得到了想不到的好处。
这让他们忍不住想要继续,想要更多……
从丹州城第一只叛军起事到现在不过半个月,这群人已是完全变了模样。
“还不够,”虞操行说,“我出此下策,本来就因为不指望这些废物能够在十天里被操练成能以血气汇聚成军势的士兵,然而他们看上去就连土匪也当不好。”
“大人无需担忧,剩下的十万人到达后,京郊会更加混乱。”麻雀军统领庄立道。
这个统领几千刺客的男人站在虞操行的影子里,他牵着两匹马,同虞操行一起漫步在京郊王家村。
王家村是这些天被叛军光顾过的村落之一,叛军掠夺一番后就离去,倒是没做太多惨绝人寰的事。他们绝对没想到,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伙刺客光明正大地杀进了王家村,将满村老少屠戮一空。
“这种事我本是想让叛军做的,”虞操行摇摇头,“没想到最后辛苦了你。”
“卑职并不辛苦。”庄立低头道。
在他们旁边,几十个麻雀刺客一户一户搜索的村民尸身,将尸体拖到村前空地上,堆成小小一座尸山。
有祝师对着尸山施展呪术,让尸体褪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然后另外一伙祝师将每一根骨头分离,或插入土中,或架在地上。
在他们身边,已经有了几座成形的白骨塔。
打开灵觉才能看到的怨气自白骨塔顶滚滚冒出,仿佛大火烧了三千里后升起的黑烟。一旁的阵师却毫不顾忌,用暗红的血在白骨上绘下咒文。
咒文每长一寸,汹涌的怨气便减少一些,等阵师将咒文绘满整座白骨塔,那些徘徊不能离去的鬼魂就被束缚在了白骨塔内,不能超生。
这些追随虞操行的祝师们做得很熟练,他们之前已经在别的地方重复过无数次。
王家村是京郊第五个遭祸的村子,这些村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建造在了灵脉所过之处。
这个数量不值得惊讶,虞氏圣女之所以选择把都城建造在这里,自然是因为这里是三条灵脉汇聚的福地。她留下的护城大阵金汤,也是依托这三条灵脉才能有那样的威力。
这样倒是省了虞操行的麻烦。
作为男子,他和车山雪一样没有占术的才能。过去他在虞谦身上留了一手备用,却没想到虞谦竟然有胆子偷进他的书房,触碰到禁制直接身亡。
若没有占术相助,想算出灵脉所在几乎不可能。但虞操行知道鸿京这里就有三条灵脉相交而过,那就有别的方法确定灵脉所在了。
“在车山雪回来之前,至少要在七个点上修建白骨塔。”虞操行道,“所以,就算知道你很辛苦,我也只能让你继续辛苦了。剩下的两个点今夜一起动手吧。”
“遵命。”
庄统领大声应道。
确认了王家村新的几座白骨塔没出差错,虞操行带着庄立离开。他们骑马返回鸿京城,路上遭遇一波叛军拦道。
这波叛军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庄立勒马停下时,还能看到几个留在后面的叛军将一个妇人推攘到树后。虞操行的打扮落在他们眼中,完全是金光闪闪大肥羊的模样,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叛军围上来,看着虞操行衣服料子的眼睛都是通红的。
可惜他们这回遇上的硬茬子,上一刻领头的那人才厉声大喝,下一刻,在兄弟的注视下,领头的就身首分离。
其他人甚至没看出他的头是如何被割下来。
这帮一起劫道的叛军不是同一个宗门的弟子,互相之间没有多少情谊可言,见到马上两人不好对付,他们干脆一哄而散,连刚才抓住的妇人也丢在一边。
那妇人性情刚烈,居然趁着机会把自己的包袱抢了回来。抢回来后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对着正要抖动缰绳离去的虞操行庄立跪下磕头。
抬起头时妇人轻轻捋了一把头发,露出虽然沾了灰尘却依然明丽的面容。
马上两人根本没在意她,在她抬头时已经驱马离开。
回城的路上庄立没有说话,一直到两人来到北城门下,他才突然开口。
“杀人这种事,大人交给麻雀就好。”
等待城门打开,虞操行瞥他一眼,道:“你是对我不满了。”
庄立没说话,但虞操行晓得他想说什么。
“如果只要白骨塔,我直接交给麻雀们杀人便是了,可是白骨塔建起后,至少需要十万罪人血祭。整个大衍牢狱中关的人都没有十万,为了计划顺利进行,我们只能自己造出十万罪人来,为了斩断阴地脉,这也是无奈之举。”
蛊惑的呪术掺夹在声音中放出,虞操行把手放在庄立的肩膀上,脸凑近他。
“当年虞氏先祖挖阳地脉时,也用近十万奴隶做了人牲。海岛那次你也在场,应该见识到了阴地脉的力量是如何暴虐,如果不用人牲祭祀,阴地脉一挖出来,就是我们的死期,那个时候,谁来斩断它?”
虞操行说完,见庄立依然沉默,眼神一沉。
在他的计划里,麻雀军一直到下个步骤都是不可缺少的一环,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让麻雀军的统领和他离心。
“加入麻雀时,你如何发誓你不记得了?”虞操行声音更缓,蛊惑的呪术轻易将他的声线改成另一番夺人心魄的模样,“我等罪人之后,必须承担大地以及千万生灵在这数百年中所遭遇的一切祸事。斩断阴地脉是最好的平衡阴阳之法,只要能消除六山之外的魔域,眼下这点小小的牺牲根本不算什么。或许你更认同我那表弟的行事,要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阳地脉复生之法?”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声音严厉起来。
“魔域已蔓延到何处?”
“……已经越过天山西面的山脚。”庄立答道。
“以这个速度,再过几年,魔域恐怕推进到大衍腹地了。若我们不尽快行动,人族最后一片净土也要消弭殆尽。庄统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我们后退的余地了。”
庄立深吸一口气,在马上对虞操行简略行了一礼。
“多谢大人点拨,是我心志不坚。”
“无需多言,”虞操行抬手制止他,“时候不早,你先去准备今夜行动的人手吧。”
庄立大声应是,告辞向着麻雀的据点跑去。
他不知道在他背后,他所认定的救世之人看着他远去,微眯的双眸里闪烁着一抹杀意。
这个人留不得了,虞操行想。
换个更听话的上来吧。
***
“……我与虞操行的分歧,正在此处。”
桃府淳安,供奉院的后花园,车山雪对谌巍道:“生而艰难,死却轻易,和复生阳地脉相比,再斩一条阴地脉,使得阴阳平衡,这样容易得多,你也这么想过吧。”
谌巍没有否认,道:“你既然选择艰难的道路,肯定有你的理由。”
他给车山雪倒酒,车山雪毫不客气地再次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示意谌巍满上。
一连喝了三杯,双颊泛红的车山雪才继续说话。
“斩阴地脉,才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