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操行杀那么多人到底想干什么?
一大一小两个姓车的人齐齐陷入沉思,片刻后,车元文恍然回神,想起他一直想说的事:“我把那件外袍带来了。”
离宫时穿的那件外袍车元文一直保存得很好,并随身携带,可惜作为一个灵觉未开的人,他看不到虞谦在外袍上写了什么。
现在他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袍拿出,车山雪伸手接过,抖开。
车元文等待了片刻,气馁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就在他要移开目光之时,车山雪突然将车中的光亮熄灭。
异状突显。
一行行优美的行楷小字在黑暗中发出荧蓝的光亮,那颜色让车元文想起他在地下见到的虞谦之魂。而车山雪再次抖动外袍,荧蓝的行楷小字化为无数光点,从外袍上落下。
它们如灰尘般在半空中舞动,汇聚成了一个车元文见到就落下眼泪的人形。
第82章 北风吹,为何悲
“小虞大人!”
车元文叫出来。
他以为能得到虞谦的回应,没想到那个虚影般的魂灵漂浮在外袍的上方,不动不语,双眼中也没有神光。
就在车元文觉得不对的时候,这个虚影终于张开口,对他们说话。
“听闻师父身死在雁门关,某谦悲切甚,况且他人不知道,某谦却晓得,谋害师父之人,除某谦之父虞操行,绝无其他可能……某谦八岁之前,随外祖居于城南巷,不知父母,受尽凌辱。后被虞操行接回虞府,亦觉得活得苦哉。直至遇到师父,被师父收入门中,才新生一般。”
“大师兄面冷似师,严于律己,待某谦却极好,师弟师妹,各个聪明可爱,尊敬于我。更有风雨局同僚,并不在意某谦身份。某谦过去以为,如某谦这般残疾之人苟活于世,乃是罪过,上天这才降下苦难,如今看来,是某谦自画囚牢,不得脱出,真真可笑。”
“某谦原想,师父既死,不报仇不为人徒,即便以卵击石,在所不惜。某谦之所以身亡,是为偷进虞府密室,无意触碰禁制。幸而身躯虽死,神魂尚存,又遇到太子,获知师父生还,幸甚幸甚,将此信托之。”
“师父曾言,与虞操行不合,是为阴阳地脉。然而某谦在密室中所见文档,言虞操行所谋绝非为除魔域……上古有烛龙,五万年而亡,前朝有烛龙,未诞便已死,七百年来,不曾有人见之踪迹。烛龙有通天彻地之能,虽不能与天地同寿,却也能活万年之久,使人向往,好龙者多也,虞操行亦是。”
“虞操行不仅好龙,更要成龙,某谦虽不知如何能得,但密室中所书,他成龙关键,第一系龙血、龙气、龙骨、龙种之上。鸿京之下三道灵脉交汇,同是关键之二。第三者莫名其妙,是要师父死于他前。”
“数日里某谦魂游地下,见血流遍野,怨气横生,更有诡异之象,加之无数莫名阵法。原先不明,听太子言师父未死,料想皆是陷阱。”
“师父若见此信,求听某谦恳切之言,莫回鸿京!千万莫回鸿京!”
虚影的声音一开始低沉犹如来自生人不能往的地下,越到后面,声音越是尖利,说到莫回鸿京时,泣血而嚎。眼见整个虚影就要溃散,一直沉默听着的车山雪再次将外袍一抖,向着虚影甩去。
原本要散入风中的光点被外袍兜住,温顺地变成了一捧,当车山雪伸进手去触碰时,它们还眷恋不舍地磨蹭着车山雪的手心。
“这、这是,”车元文大气都不敢喘地问,“这是小虞大人吗?”
“不能算,”车山雪说,“就像你的手脚不能说是你。”
这是虞谦魂飞魄散前留下的绝笔,全部由灵力书写而成,耗尽了虞谦的力量。
正是因为如此,虞谦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这封绝笔中。
这样就可以了。
车山雪心道,这样就可以了。
虽然不完全,但这仅剩的一点足够车山雪送虞谦转世而去。漫长的魂灵归途中,虞谦散去的魂魄将会被其他同样不全的魂魄补上。
这样的话,虽然它不能修复成完整的虞谦,却能成为一个新的魂灵,在不知多少年后,重新降临人间。
这便是车山雪最后能给自己二弟子做的事。
下次要遇到一个好父亲啊。
车山雪在心中用这句话作为道别,和车元文一起,目送光点离去。
***
一番作法,耽误的时间有点久。
玉辂已经在宫殿前停了半晌,随驾敲门呼喊,却不见新皇和大国师出来。
文武百官站在队伍中窃窃私语,有内心阴险的大臣猜测,恐怕新皇同样不满大国师专政,藏了刺客在玉辂里,要置人于死地,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刺客该用什么武器都细细做了谋划。于是等眼睛红肿的车元文和车山雪一起下车,这个大臣立刻被周围人用视线嘲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玉辂上的机关能做到向外隔音,向内收音,这个大臣的话车元文在车中听得一清二楚。
车元文原本就心情不悦,见此人正好是前些天在朝上大言不惭说些狗屁不通奏议的工部尚书,十分干脆地将此人革职。
其他大臣正要一股脑跪下求情,发现大国师站在一边,似笑非笑看着他们。这才想起如今的皇帝并非会偏向他们的车弘永,而是已经对他们没什么好感的车元文。
新皇正是情绪多变的年纪,若是因为他们求情将他们一起革职,岂不是如了大国师的意?
这样一想,一二品的大臣们又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闭口不言了。
倒是前几日装不存在的年轻官员突然说起工部尚书以往的过错,你言我语叽叽喳喳,一时之间,好像工部尚书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样的转变让车元文心惊,好在他意识到这全是皇叔爷爷回来了的缘故,并不担忧。
没过多久,说完了工部尚书的罪过,无话可说的年轻官员们也纷纷闭嘴。
他们这才发现从下车开始,大国师便一言不发,望着他们,目光深沉。
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埋下头。
殿前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连拉车的大马都僵着不敢抬起蹄子。寒风飒飒吹过,冰凉得好像大国师的视线。
等了许久,车山雪才道:“先去看先帝。”
“就在殿中。”车元文连忙道。
年少的新皇走在前面领路,大臣们想要跟上,被车山雪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继而他跟着车元文走上冰凉的台阶,越往前,越觉得身周寒冷。
这是当然的,尚未下葬的车弘永尸身放置在寒冰棺椁中,能保护尸体千年不腐的灵宝所散发的寒气,足以让整座宫殿倒退回半个多月前的寒冬腊月里。
成百上千支灰白色的蜡烛顶端燃起大小如豆的火苗,就算殿中无风,火苗们依然冷得颤抖。
没有宫人在旁,穿着一身丧服跪在寒冰棺之前的女人,是车弘永的皇后王氏。
她听到了车元文和车山雪走进殿中的动静,却没有回头。车山雪也没有和王氏打招呼,他站在车弘永的牌位前,沉默半晌,然后接过车元文替他点燃的三炷香,插.进香炉。
“圣上已经不在了吗?”王氏突然问。
她说的圣上并非她儿子,而是她丈夫。
“我没看到他。”车山雪如此回答。
“那也挺好,”王氏双手合十拜下,她沙哑的嗓音则回荡在宫殿深处,“我想他也不愿意见到皇叔您的。”
“我倒是想见他一面。”车山雪道,“不过,仔细想想,就算见到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讲完这一句,车山雪同王氏示意告辞。
接下来,他开始正式指导车元文处理政务。
普通的流程,车元文作为太子时便学习过了,然而皇帝要做的,绝不只是解决奏章上的问题而已。如何对照数份奏章辨别一件事的真假,如何从字里行间判断写奏章的人品性如何,如何从细微的迹象里,找出问题真正的根源,这些事可以交给官员们去做,但皇帝绝不能因此推脱自己肩上的责任而不去了解。
这种事是一时半会儿教不完的,更何况,车元文的心情才不久之前大起大落,到现在也没什么精力。
因此车山雪只是初略指点了一下,又嘱咐车元文要看些什么书,便返回了他位于大供奉院中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