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玳无数次的想过,若是华初还在的话,长到而今会是什么模样。却不曾想,这个样子,会在梦里面完完整整的出现。这些日子以来的梦境碎片,预示着什么,原玳不敢胡思乱想,却在看到手里那条祈愿条的时候,不得不胡思乱想。
她常常捂着左胸口的地图,站在甲板上眺望着两岸景色,脑子里想的全是华初的模样。想着她年幼时的种种,无比的感伤。却在想到华初长大后的模样,心脏止不住的砰砰砰的跳。
她不是没想过,如果那一天华初那一天逃了出来,逃出来会去那里。五年前她就常常坐在营帐里猜想,华初会不会逃不出来,毕竟她从小都是那么聪明。逃出来之后,会不会北上来找她?
抱着这样的妄想,屠城之后的几个月,她私底下吩咐过自己的暗卫在各个北进的关口寻找过华初。可是很快就被自己少年的同伴发现了。
原玳始终忘不了,那个男人跪在自己面前说,北进的前几个关口几乎被溯北的人占领了,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没死,逃了出来,又怎么能够到远在北方的草原来?将军,死心吧,因为她已经死了啊。
要是没有死,澜州驻守的沧澜军那么多,她一定可以找到人给你传信的。因为你说了,她是那么聪明。
你看……如今她音讯全无,将军为何不敢承认,她已经不在了呢?
原玳只记得那时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就算是当初得知被屠城时,也没有这般的有心无力。她扶着额头,对着跪着的伙伴摆摆手,倦倦的说道,“嗯,你出去吧。”
“将军……”
那个人唤了她一声,却被她冷声打断,“我叫你出去!”安静的怒火让人安分下来,男人抬头,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最终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她的营帐。
他走后,原玳将营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一般,将这辈子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出来。第二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尝试着去找过华初。
因为她也相信,自己再也找不到她了……
和少时的躲猫猫,捉迷藏不一样,这一次,她是真的把华初丢了,丢在了那片废墟上,一辈子都找不到了。
可是如今,在她断掉了所有希望的今天,却发现了这么一个东西。让她怀疑却又想去相信。
那字条上的字迹,分分明明就是华初的,可是隔了那么久的年月,原玳却有点不敢认了。
她一直觉得,上天很能戏耍她。在她认为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爷爷走了,自己上了战场。在她觉得终于可以返程去找华初的时候,城被屠了,母亲走了,华初不见了……
而这一次,在她将将看到希望的时候,会不会又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呢?
如果这字,只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字,比较相似而已,那她是不是又要绝望一次。如果真的是华初,就算是欣喜,但人海茫茫,她该去哪里寻找?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些事。
可是,就算只是一个虚伪的希望,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去相信什么。她本来,就已经绝望了,难道还怕再绝望一次?更何况,这世界上,就算真的有一模一样的字迹,也会有一模一样写下惟愿君安的人嘛?
还是一个宁可花上二十金也要为心里那个人求得平安的傻子。原玳不知道这世界会不会真的有这样的傻子,但是她知道,如果是华初,就一定能做出这样的事。
船到中州的前一天晚上,原玳做了一个决定。虚妄也罢,真的也好,她都要试一试,试试能不能不能再找到那个被她丢了六年的人。
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怕是她余生里所剩无几的意义了。
第二天的清晨,刚好到中州的渡口,原玳睁眼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自己又是在做梦了。
那个女人,坐在她的床边,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在肩头,温柔的抚着她的面颊,嘴角噙着笑,道,“阿玳,早上好。”
“早。”没有欣喜,没有悲伤,原玳平常的起身,给这个陌生却熟悉的女人一个拥抱。只是这一次,原玳发现,自己拥着她却没有过往的真实感了。因为她知道,怀里的这个女人,不是真实的,只是存在她脑海里的一种妄想……
可就算是妄想,谁又能说不是真的呢?她虚抱着这个比她长了一岁的成熟女人,轻声念道,“华初,等我……”
等我去把你,找回来吧……
☆、第五个地方——无尽归墟
【三十四章】
许是今年年初北方战事大捷,入冬之后,就连地处南方的中州都下了一场大雪,大雪之后,中州一年里最冷的时节便来了。接近年关,中州的天气便是越发的寒冷,来酒楼里要壶小酒,点几个小菜,是帝都百姓的最爱。
这一日,天寒,来思成楼沽酒的人坐满了整个酒楼。掌柜的的拢着袖子,站在柜台后面望着楼外阴暗的天空,来来回回的踱步,似乎这样就可以将脚底的严寒驱散。
“这天冷的,真不像话。”他拢着袖子,嘀咕了一句。瞧着脚边放着的两个炉子,察觉着身上穿着的厚厚棉裤,他有点想念自己北方的家乡了。
北方的冬天很冷,但跟一年四季都据说很温暖的中州城来说,这冷压根算不上什么。北方的冷,是刀刮面的疼,但只要躲在屋子里就一点事都没有。南方的可不一样,就算你每天晚上抱着灌满热水的铜壶睡觉,还是觉着冷来。这冷似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阴冷,就算是剃了骨也摆脱不掉。
掌柜的来南方十多年了,还是觉着不适应。正思索着要不明年请辞会北方老家养老算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就把他的思绪打断了。
“店家,能跟你打听一个人么?”
很纯正的官话,不带一点口音,这让听惯了帝都百姓略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腔调的掌柜,愣了一下。他拢着袖子抬头,这才看清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披着一件漆黑的大氅,端端正正的站在柜台前。她带着帽子,帽子底下是一张好看的脸。俊美的面容和深邃的眼眸,一眼就让人深刻的记住了她的容貌,震撼到了心底。那过于异于华族人的容貌,让掌柜的不禁猜想,这人怕不是赣州的鲜族人吧。
瞧她这一身打扮,说不定还是个贵族。
贵族他见得多了,只别族的贵族还没有见过几个,由此,掌柜的不由得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以至于忘了她方才说的话。
年轻人看着这个暗自打量着她的中年掌柜,眉头轻皱,站定了身子,重新开口问道,“掌柜的,能跟你打听个人吗?”
“嗯?客人你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反应过来的掌柜赶忙应道,但是很显然,他没有听到原玳的问话。
年轻人无奈的摇头,说道,“在下不打尖也不住店,只是想问一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说罢,她从袖口掏出来一张画像来,掌柜的定睛一看,认真的瞧着画中的女子,仔细的看了一会,摇了摇头,“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如果出现在我们店里,绝对会人人都记得的。”
画中的女子,一身粉衣,长发轻挽,噙着一抹笑,腮边隐隐还有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端得是清雅动人。这般姿色上乘的女子,如果见过,掌柜的敢说自己是一定不会忘记的。
“这样……那谢谢掌柜的了。”听了他的回答之后,身穿黑衣的年轻人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无悲无喜,收起手中的画卷,转身欲要离去。
掌柜的瞧着那幅画,又看着那人的孱弱的背影,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敢问客人,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瞧这容貌,一个华族人,一个有可能是鲜族人,怎么样都不能是兄妹,难不成,是夫妻?
“哦,那是我的妻子。”年轻人脚步一顿,回了这么一句,便朝着门口大步离去。
还真是夫妻啊!掌柜的看着年轻人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想到方才看到她时,那通红的鼻子,又想到画上的女子,忍不住念道。难不成这人真是个鲜族贵族,娶了一个貌美的华族女子,结果这女子不愿意,离家出走了?偏偏这年轻人还非常中意这女子,于是大冬天的就一个人出来寻妻了。
掌柜的这么想着,越想就觉得自己越合理。思索着住在帝都里有哪些异族贵族,能不能对号入座,打算今晚和几个酒友说上一通。这么想着,竟然都忘了脚底的寒凉了。
方才拿画问人的年轻人,正是到了中州两月有余的原玳。想着华初既然在宁州出现,那会不会按照路线图来到中州,于是欣喜的画了那人的画像,挨个找着中州的酒楼和药馆,还有中州有名的风景,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还是……一无所获……
望着阴暗的天空,原玳抬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呼出的空气冷凝,化成了白雾,留下鲜明的痕迹。她低头,揣着画像,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朝着下一个酒楼走去。
再有两天,她就真的把整个中州都翻遍了。可是华初,如果你真的在的话,有没有到过这里,如果没有到过这里,你又在哪里呢?
人海茫茫,九州那么辽阔,我又能在何处寻到你?
一转眼,又到了新年。天子脚下,热闹自然是不必说,烟花从入夜就一直绽放,一直开到午夜。打更的人从窗下走过,更声比以往敲得更加用力。原玳裹着大氅怀里揣着一壶酒,穿过热闹的喧嚣,埋头走向自己暂居的客栈。
这是她回到大楚之后,过得第一个新年,喧闹市集中,她一个人行走的背影显得那么寂寥,落魄得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新年过后,她没有在中州发现华初的痕迹,或许是她找的不够仔细还是中州太过辽阔了,找了三个月之后,她决定前往下一个地方。
光是自己这么一个人找,希望也太渺茫了,于是她想到了白泽。白泽毕竟是贵族出生,财力物力不会差到哪里去,更何况她还欠自己一个人情,让她帮忙找人是最合适不过。而且自己要去的下一个地方,原本就是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