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却莫说是停下脚步,他连望都没有多望小莲一眼,只是口中又轻轻的道了一声:“谢谢南姨。”
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双靴子。他穿的都是母亲从别人哪里拿来的破破烂烂的旧衣裳,大人的衣衫裙子,随随便便给望他身上一扔也就了事了。至于鞋子,哪里来的合适的鞋子,穿了不如不穿,至少没有熏死人的臭气也不会成为三步跌两跤的笑话。
南冉送他的靴子,月白在洗净了双脚之后试了试,略大了一些,但很漂亮很舒服,与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像是来自两个世界。
清晨,母亲裹着已经被撕坏的粉色衣裙骂骂咧咧的进门,第一眼便望见了月白脚上的靴子。她一巴掌将月白大倒在地上,面目狰狞的问他,哪里来的是谁给他的。
那时候的月白根本不明白她气从何来,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不论是南姨还是其他人,只要她看到有人给他一点东西,吃的穿的玩的,她都会生气。她生气就会骂他,气急了就踹他两脚出出气。其中,最能惹她大怒的便是南冉。但,着又如何呢?虽她去吧。
月白淡淡道:“南姨。”
“南姨?南冉这个贱人,她算是你什么姨!”她尖锐的大骂着,一脚揣在月白的肚子上,“小畜生,人家不过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就巴巴的贴上去,啊,不要脸的小畜生,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嫌她们笑话我笑话的不够多是不是?啊!”
她揪起月白,狠狠的扇了月白一个巴掌:“给我脱下来,剪了,烧了!不许要她们的东西你听见没有!那些贱人,那些都是贱人,她们都在笑话妩媚。你以为她们给你东西是对你好么?错了,她们是在羞辱你,是在可怜你!她们高高在上的拿着那些东西是在戳着我们的骨头,骂我们低贱!快给我脱了!”
姑娘们路过紧闭的房门,习以为常的打着哈欠慢悠悠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新来的小姑娘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听见门内歇斯底里的喊叫与闷闷的踢打声。她迟疑的上前,正要敲门,一边的伙伴拉住了她的手,道:“你别管,你若是去劝她打得更厉害骂得更疯。”
“可是,就这么看着孟含打孩子呀?”她扯了扯伙伴的袖子,“我前两日见了那小娃娃,那么小,才三四岁吧。这样打哪里行呢。”
她的伙伴低笑了一声,直接拉走了她。新来的姑娘略略坚持了一下也跟她去了。她的伙伴说道:“贱骨头的命都硬。死不了的。哦对了,那小杂种五岁了,什么三四岁。明天你要是愿意给他送点药去就成了。南姐刚出去了,估计是没有空管他了。”
新来的姑娘迟疑片刻,低低的应了一声。
里面,打骂声还在继续。
月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着孟含狰狞的面容。他没有哭,眼中甚至连一滴痛极的眼泪都没有。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冷漠,带着麻木,带着......执拗。
他说:“不。”
一个字,很轻,但又重的好像是他一整颗的真心。这双鞋子,是南冉送他的。便只有这一点,就足够他奉在高处,顶礼膜拜,不容亵渎。
孟含更疯了。她打他,她要打到他认错。尖锐刺耳的大骂声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
月白没有认错,却也没有护住南冉送他的靴子。那双绣着洁白梅花的靴子被大火吞没,唯留漆黑的残灰。
月白赤着脚望着孟含,他望了他一眼,带着满身的伤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孟含对着火盆,眼眸中点着两簇恨火,火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像是身处地狱火海。
月白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想找南姨,他想同她道歉,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送我的东西。可三楼里没有她的影子,只有小莲趴在桌子上打盹。月白惊醒了她,自然跑不了一顿数落,但他只想知道南冉在哪里。
小莲听到他的问题,冷笑了一声:“我家姑娘心地善良才给你连吃喝,你娘倒好非但不感激,还处处同我家姑娘作对,说什么我家姑娘嘲笑她,说我家姑娘假惺惺。她也不看看,我家姑娘每月都会出去送吃送喝,人家对我家姑娘可是感恩戴德,当活菩萨看。”
月白愣了一下,还是固执的问:“南姨,在哪里?”
小莲白了他一眼:“我不告诉你就一直这样烦我是不是。姑娘在对面那条街,一堆小乞丐聚着的哪儿。”
月白抿了抿唇,轻声道:“多谢。”
说完,又跑了。
反倒是小莲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平日里一声不吭哑巴似的小孩还会说谢谢呢。
月白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看过一眼的地方就再也不会忘记。他小心的躲开大人,从后门跑了出去。此时这一条街上的繁华落尽,真是最寂静萧索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飞蛾扑火的勇气,怀抱着满心的信念,奔跑在道路上。他遗忘了痛苦,遗忘了时间,遗忘了疲惫,他只是想要跑到一个地方,找到一个人,看她一眼,便是救赎。
南冉是玉白的救赎。
南冉是玉白的信仰。
南冉是玉白仰望的神明。
大街上不比楼里干净,细碎尖锐的小石子一次又一次刺入月白的脚心,像是缠住脚踝的荆棘,制止他找到她的障碍。可他没有停下,连慢上一步都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