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来到楼梯口,却见到来客们偷偷耳语,像看一场好戏般看着她。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佣人们忽然急忙跑来,扶着托维小姐回了房间。
过了不久,来客们都纷纷离开。整幢屋子又变得安静下来。
我偷偷下了楼,罗德跟随我的脚步一同来到楼下。
只见那一把小提琴孤零零德躺在地上,其中一条琴弦似乎已经断了。
所以才不能演奏了吧。
“你在看什么?”
罗德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眼光发现了那把小提琴。
“这把琴…”
他想用手触摸,然而忽然那把琴被人夺走。
“不好意思罗德先生,让您见笑了。”
佣人快速将琴捡起,藏在背后,脸上带着明显尴尬的笑容。
“不,没关系。只是…”
“感谢您今晚照看凯伦小姐了。托维小姐已经安排了司机送您回去,请您跟我来。”
用客气的口吻下着逐客令,罗德自然不会再毫不知趣地追问下去,跟随着佣人来到门外。
待罗德上了车,佣人慌慌张张带着小提琴前去托维小姐的房间。
而我,有些奇怪托维小姐的反常。
“凯伦,你在干什么?”
父亲忽然来到我的身边,周身还散发着尚未消散的酒气。
“罗德走了吗?”
“嗯。父亲…”
“怎么了?”
“刚才,托维小姐的小提琴。好像,琴弦断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听到我的质问,父亲的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那张表情,是只有在客人质疑他所制作的小提琴时才会有的样子。
父亲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豪。如果有人怀疑他的手艺,他会很不高兴,更不会把琴卖给那样不识货的而客人。
他对什么事都不会如对小提琴那般上心。
我看着父亲拉长着脸,心中泛起一阵阵害怕。
“你回房去,我去看看她。”
父亲独自走向托维小姐的房间,留下我一个人。
而我,自然不会就这么乖乖回去。选择了佣人们尽量不会过来的地方,悄悄躲着希望能听到些什么。
在父亲进入房间后不久,佣人们一个一个从房间出来,口中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见佣人们已经离开,我鼓起勇气,轻声轻脚来到那扇房门前。
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然而…现在想来,假如那时我没有听到的话会不会更好…
原来,这把漏洞百出的小提琴是父亲众多作品中罕见的拙作。
也正是因为父亲疏于保养,他才没有发现那条琴弦存在着断裂的征兆。
我不明白,这样的错误是那么的稀松平常不是吗?
为什么她会那么生气…
她在不断地指责父亲,甚至…
我想我不能再听她说下去了…她居然骂父亲是一个只会喝酒的废物!
她把父亲说得一文不值,全盘否定了父亲手艺。
我想进去提父亲抱不平。然而,她!
“如果你已经失去了那些手工技术,我想我不会再留着你了。你明白吗?洛克斯坦纳。我爱的是,你的技术。我在结婚前就已经告诉过你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不懂,难道她不是单纯的喜欢父亲才和他结婚的吗?!
说着什么只看中父亲的手艺…那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把父亲最自豪的东西说得那么不堪!
我生气地转动了门把,门就这么被粗暴地打开了。
房间里,我看到了托维小姐因为生气而表情扭曲的脸。还有,父亲那眉头紧锁的样子。
“我认为您说得不对!父亲,父亲他…”
“你的父亲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我损失的颜面,谁来挽回?”
“颜面…?”
“你们现在享受到的东西,全是因为我。否则,你认为谁会因为你们这样的小人物而做出那么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她说的不错。如今的我们必须靠托维小姐才能继续过着不必每个月都担心生计的生活。
但是…就因为在今晚的宴会出了丑,她就那么生气吗?
“我…”
“够了凯伦!我刚才让你回房,你没听到吗?”
就连父亲也…我可是在替他说话啊!他难道不生气吗!
我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用力转动抓紧的门把,愤然而去。
自那晚后,虽然托维小姐面对我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但比起我来,她对父亲的态度却是渐渐冷淡了许多。
她开始劝父亲戒酒,并断绝了父亲一切酒精的来源。
然而,作为父亲生活中唯一的爱好,没有了酒类,父亲又怎能高兴得起来。
从前的父亲完全能够凭自己的收入买酒。反观现在,就如同被捆绑了双手般,父亲连买酒的能力都没有了。
每天的生活还在持续下去。可笑的是,在十岁那年,我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变故。
父亲去世了。
我早就忘记了父亲死的那天我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太过悲伤的事情,我总不愿意想起。那样只会让我无法保持冷静而已。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
他浑身都湿透了。嘴唇泛着渗人的惨白,手脚冰冷。
听医生说,他是在河里被人发现的。被发现时,已经没有了呼吸。
不过经过法医鉴定,父亲的体内还残留着大量的酒精。想来是喝醉了,所以才不小心跌落河中淹死的吧。
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是改不了他的臭毛病。
在家中,托维小姐不允许他再喝个烂醉,他便会带着钱出门去酒吧喝个痛快。
一次,两次,被托维小姐派人带回来时,甚至会吐得满地。
渐渐的,托维小姐也不会再管他。直到今天…他却因为自己造的孽,死于非命。
这样的父亲,我想恨他。
我真的想恨他。
被自己的妻子骂得一文不值,却不打算离开她。
明明有手有脚,却愿意当个窝囊废,荒废了全部的手艺…
他到底为什么要和这样一个女人结婚啊!
我好想再一次问他…可是,已经没人能够给我答案了。
父亲的葬礼,只有我和托维小姐两个人。
我想,这是她身为父亲的合法妻子,能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尽管那天她带着墨镜,我却能感受到,她憔悴了许多。
看到她因为父亲的死而感到悲伤的样子时,我能够确定的是,她并非对父亲一丝爱意也没有。
她曾为了父亲做了那么多,就算父亲变成了那样的醉鬼,她却没有提出离婚二字。
然而,那时的我又怎会明白那么多。
我开始变得想逃离她,逃离一切。我想为自己,为死去的父亲,做下一个决定。
不久,升学问题摆在我的面前。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我知道,以她的能力,决定能够替我选择一所好的私立学校。
但是,我不会顺从她的意思。
当我将已经填好的学校申请表交给托维小姐时,她有些诧异。
是在诧异自己没有经过她的决定就擅自选择了学校吗?
既然是自己作决定,为什么要经过她的同意?
“我认为你应该选择更好的学校。虽然,这所学校的评价也不错,但是,我想你应该能有更好的选择。”
我没有选择她所认为好的那些学校,而是选择了一所相对中等的私立女子学校。
学校位于伦敦东部,距离市中心只有几十公里的路程。然而,我能够凭自己的实力考取特优生从而免去学费,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继续劝说着让我改变决定。当然,我怎么会听她说的那些话。
我承认,假如那时的我听从了她的建议,或许…很多事情就会改变了。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我成功按照自己的意愿上了那所学校。寄宿制的生活,是我开始独立的第一步。
她每个月都会给我生活费。这一点,我还是非常感激她的。
除此以外,她的一切,我都无暇关心。
作为继母,她已经为我做得够多的了。我不想再多亏欠她,我想独立。
回想起来,我的学生生涯好像有些过于枯燥。
原本便处于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在那些贵族子弟面前,我无法放松警惕。
朋友之类的,当然少得可怜。
当第一年的课程全部结束,趁着暑假放假的时间,我回了家。期间,我甚至连一个电话也不曾打回家。
我害怕托维小姐向我追问我在学校的情况。
我不能告诉她,我没有朋友,我只知道一味的学习,好对得起她每月给我的生活费。
我更不能告诉她…我只会报喜而不报忧。如果不这样,我是不是会遭到她的责骂,就像她骂父亲时的那样。
好在,那一次回家,我发现,原本在父亲房里的东西还像我走时那样,没有一点变化。
工具还好好地摆在橱里。还有那剩下的材料也是。
而她,也变了好多。
听佣人说,自父亲死后,她不再演奏小提琴。而父亲留下的小提琴,她也不再使用,好好将它们收了起来。
我能体会到她的心情,触景生情,这也在所难免。
每天看到她时,我的目光总是不能自然地直视着她的双眼。
我也变得不同了。小时候的我只会跟在她的身后,仰视着她。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闹着名为独立的家庭革命。
假期很长,我却不愿意在家里多呆。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够去哪里。
我很想痛痛快快和小伙伴们大玩一场,来一场没有终点的冒险。
终于有一天,我的愿望被上帝所倾听。
托维小姐,她要从这里离开。
她亲口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不知该作何表情。
是该高兴不是吗?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可是,她的离开却也只是暂时的。
她的父亲,也就是该称之为我的外公的人,已经病入膏肓。
她不得不在那里暂住很长一段时间,来尽作为子女的孝道。
原来她有亲人…这是令我所意外的。
说起来,我从没有当面询问过关于她的任何事情。
我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些空闲时间。就连父亲也不会告诉我的事情,我没有必要知道。
然而,更让我所吃惊的是,托维小姐的一切财产,竟然真的不是从天而降。
她从不工作,生活随心所欲。甚至连婚姻,也能由自己做主。
难道这些都是错觉吗?
那一次,我出于好奇,把心中的疑问问了个遍。
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你为什么要和父亲结婚?你…
我只能问一些对她而言相当粗俗的问题。就像一个学生,傻傻地向老师询问一加二等于几这样的幼稚问题。
或许,我的继母太过神秘。她的出现不能用从天而降来形容,但,她却拯救了我。
这样的女人,难道不值得我好奇吗?
正如她所说,她的父亲,身份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