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而言,缩地千里不过瞬息之间,但好不容易自己今天终于清醒过来了,怎么也得好好看看短信息里面的内容,她躲在房里修为少说也有大半年,那苏小鲤没少给她发过信息,四月份的、三月份的、二月份的,每个月都有,有时是隔日一条,有时一日下来好几条信息就挤在一起——由于敖欢欢用的手机是比较老的款式,短信息只能接收一百条,多余的就默认删除了。
她逐条逐条地往回看,最早的一条是在今年二月份,那会儿应该是开学不久,苏小鲤写道:
学校最近跟XX医院搞献血活动,号召高中年级带头献爱心……
第二条是隔了三天后的下午发的:
偷偷告诉你哦,今天给我抽血的那个医生好帅啊,真的好帅!他的针头扎下来的时候我完全都觉察不到痛呢——我的血管比较细,一袋血浆抽下来耗了十几分钟,他就安慰我啊,我们还交换了手机跟q/q号码。
敖欢欢蹙眉,记忆里面渔女十世下来都没有遇到真心爱她的男子,难道这一世天公垂怜,月老也不玩她了,终于肯把男人给渔女了吗?
她继续往下看,往后的信息都是零零散散,不外乎是学习之类烦恼,还有些高考信息要提醒她。
直至二月底,小鲤又写道:
我没想到那医生真的加我好友了,他还偷偷告诉我的血型,他说上次献血的时候他对我的印象特别好……
四月份的时候才终于有一条是关于那个医生的短信:
欢欢,其实我跟他聊了两个月的q//q,他说想跟我做朋友。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当时我就回复他说,要不等我高考完了再谈吧。欢欢,你说呢。
敖欢欢看到这里再也没忍住,手上掐了个仙诀,身影就地消失,不过吐纳之间她就已经到了学校指定的体检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今生今世(9)
那医院门前可热闹了,高三年级的几个老师早早就站在门外,手里攥着空白的体检表,专逮那些忘记带表、没有上学、忘记通知的学生。
敖欢欢本来就是年级里面数一数二的深井冰,因为她一声不哼就辍学大半年更是一跃成为全校人尽皆知的深井冰。
她那班主任好不容易终于见着她露面了,满腔做人的道理、升学的嘱咐与及被学校领导教训的怨气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感觉就像撞邪一样,死死地盯着敖欢欢的眼睛,对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敖欢欢经过大半年的修行,现在当真是灵力充沛,她仙术运转自如不说,从容意态较之以往更是随心所欲。她从班主任手上抽了一张空白体检表,笑嘻嘻地说道:
“老师真是太对不住了,我身体不好,缺了几天的课。”
班主任心里骂道,喵的这人脸皮真厚啊好想抽她啊有木有。嘴上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
“身体不好就该好好休息啊,你这孩子怎么还来体检呢,你可以慢慢休息的不要紧,爱歇多久就歇多久。”
敖欢欢敢发誓,她陪苏小鲤当了十几年的学生,唯有今天老师待她的态度是最好的。然而她毕竟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故而这种爽歪歪的感觉自然也不能享受太久。敖欢欢旋即抓紧时间问道:
“我们班的同学都进去体检了?”
“是啊,敖欢欢同学不用急哦,要是你身体真的不舒服,老师还能帮你将体检延迟三周。”
“苏小鲤也进去了吗?”
“她早就来了,但我看她一直站在验血区里,好像在等人。”
班主任话音未落,敖欢欢将仙术一收,解开自己加诸在对方身上的控制,头也不回地往医院里——尽管敖欢欢在现代凡间蹦跶了这么久,她还是没能搞清楚医院里面数十种门诊科目,更别提那些研究起来让人头疼的收费项目。她仗着自己对渔女魂体的感知,东拐西拐总算找到了验血区。
约莫是她来得比较晚,大部分的同学已经验过血,故而台子前六个验血的白大褂跟前都没有人。
苏小鲤脸色疲惫,眼下还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她手里抓着体检表格,在门口不安地转了两圈后,似放弃什么似得叹息一声,而后转身做到验血台前。
负责抽血的是位年纪颇大的女医生,她用镊子例行捏了酒精球、碘水球给眼前的小白胳膊消毒,正要往上面扎针的时候,冷不丁有股蛮力重重地拍上那小白胳膊的肩膀,那寒气森森的针头差之毫厘就要扎错了管子,气得那中年大妈直想拍死后面那个人,不由就指着那小白胳膊后面那位训道:
“谁家小破孩这么缺心眼呢,你同学差点被你害的戳出血条来了!”
敖欢欢闻言一愣,虽然她也不是很懂,但还是下意识地低头给医生道歉了;那位撂起一片白胳膊的苏小鲤反而心情大好的模样,不仅跟着敖欢欢齐声道歉,还夸了好多诸如医生医术高明经验老道医德高尚之类不着边际的话,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左手悄悄地握住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那中年女医生果真是技术精湛,不到30秒就已经从苏小鲤胳膊上扎出了一管血来,苏小鲤隔着棉球,捂着针口,催促道:
“欢欢你还愣着干嘛,快验血吧,验完我们就去体检。”
敖欢欢本想说我不检了,检完我又不参加高考——然而她一想起刚刚看到苏小鲤落寞地等在验血区门前的样子,拒绝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来任由医生也扎掉这具幻化肉//身的一管血。
苏小鲤什么都没问,仿佛身边的敖欢欢一直都在自己身边、而并非是辍学了半年,就这样领着呆头呆脑的欢欢从头开始跑遍各大内外科检查科目。
敖欢欢却是愈发不安了起来,她能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似乎比以前更加温柔,甚至比之前的每一世对她都好——但是这样意味着什么呢,她还宁愿让这个人骂自己抽自己、将自己教训得让对方满意为止,也好过这种欲语还休的腻歪,明明是柔情似水的神色却总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哀怨。
最后检完耳鼻喉科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一点,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将体检表交给班主任统一收取后,亟欲离开体检区。说来也巧,这两位在走到某个科区候诊室时迎面撞上一年轻白大褂,敖欢欢只听得苏小鲤又清又脆地喊了一声“陶医生”。
当时是四月末,他们又是室内,那温度按理说应该是刚刚好,然而敖欢欢还是没由来觉得有一阵一阵阴冷的寒风爬上肌肤,冻得她打了寒颤。
敖欢欢随即抬首往那年轻的男医生看了过去——这医生气质温文尔雅,长相五官虽不若造化星君那种仙姿飘逸的俊美,但也极是耐看,他即使是面无表情的站着也是很能吸引女生关注,也怪不得苏小鲤会一个劲地在短信息里面强调这个医生长得帅。
敖欢欢却是甚觉不适地皱起眉头,她看到当然不止是陶医生的皮相,还有跟着这位年轻医生身后各种残肢断臂的死魂——或者是那些死魂的形容过于恐怖,活了一千五百年的水族公主这回也不禁有些胆颤,下意识地抓紧了苏小鲤的手。
苏小鲤跟这医生大概已经混了半熟了,她还兴冲冲地给敖欢欢介绍道:
“欢欢,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陶医生,他人可好了,我做习题的时候凡是遇到不懂的就会在q//q上问他。”
陶医生礼貌地向敖欢欢颔首:“你好。”
这气息根本不用凑上去,敖欢欢已经浑身上下不对劲——她颇为敷衍地向陶医生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了,扯过苏小鲤随即快步走出医院。
敖欢欢一路抓着她跑到那大马路边上的人行道才终于放慢了脚步。
苏小鲤对她种种傻缺的言行当真是见怪不怪了,但这回还真的有些生气。欢欢一声不吭地辍学半年,期间要不是认识那位陶医生,对方极是耐心地安慰、开导自己,苏小鲤还真没把握自己不会因为敖欢欢的事情而影响备考的进度。
谁知苏小鲤还没发难,敖欢欢已然抢先地说道:
“那个男医生……你别再见他了。”
苏小鲤猛地甩开敖欢欢紧抓着自己的手,声音不由得拔高几分:
“为什么我不能去见他,你说啊。”
因为我看到很多你看不到的脏东西——这句话敖欢欢说不出口,说出来对方也不会信她就干脆不解释了。
二人之间再度沉默了下来,她们以往在一起,即使再傻再蠢的话语也曾经说过,彼此之间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沉闷过。
苏小鲤咬紧牙关,她首先调整好情绪,将声音放柔放轻:
“你呢,你还会上学吗,会的吧,还有高考……这回我们一定也可以考到同一所大学去的。”
敖欢欢别过脸去,强迫自己漠视对方期盼的神色:
“我、我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你身边了……”
“为什么!”苏小鲤终于将这句话喊了出来,当她终于说出这个问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几乎完全失控,她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掩饰得更好的,不闻不问,尽己所能地让欢欢明白自己的好,对欢欢更加温柔、更好好的话她一定就不会舍得离开自己了吧。然而,这个人、这个人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做着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
苏小鲤伸手过去,紧紧地攫住她的臂膀,仿佛只要这样紧紧地抓住,这个人就不会离开了:
“很久以前我就觉得你很奇怪,我从来没见过你的父母、你的亲人,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却是一个人独居,生活费是从哪儿来的……你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就像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管你,没有任何事能束缚你。我以前总是很羡慕你,心想着,啊我也要是能活得像欢欢一样就好,其他人怎么想有什么关系,我只要跟欢欢在一起就好了……”
敖欢欢喉头里像梗了东西似的,她本来想劝小鲤,很快我就会回来了,但龙身到底修行到什么时候,天劫究竟何时会到,连她也说不清楚。或者她应该如同造化所言的那样,回蓬莱历完天劫再回来。
在她说出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之前,苏小鲤已经语带哽咽地问了出口:
“你、你要离开我多久啊,为什么不参加高考,我该、该怎么去找你。”
“我不知道……”
一听到这句话,苏小鲤双手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敖欢欢胸口砸过去——敖欢欢右手一挥,那动作轻飘飘地像没有力气似的,却是轻易地将苏小鲤两个手腕子都牢牢地抓住。
敖欢欢左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艳红如血色一般的同心结,她左手一扬,那圈同心结上的绳圈已然套进了苏小鲤的脖颈。
敖欢欢轻声道:“这个是同心结……它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绳结上面有我的一滴心头血,以后,要是你遇到危险了就扯断这个绳结,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苏小鲤双手攥着拳头拼命挣扎着还想揍她,无奈双手被制、她只能大声嘶喊道:
“那你别走啊敖欢欢,这些鬼话我才不相信呢!”
敖欢欢心里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总之她作为尊贵无比的水族公主从古到今就从没有如今天一般难受过。
她松开了抓住苏小鲤的手,不敢再看苏小鲤哀怨的神色,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然而那种被人压得很低很低的哭泣声却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即使她走得再远,那声音依然清晰。
想来,渔女轮回十世,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哭得这样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生今世(10)
尽管苏小鲤心有不甘,却只能承认自己终究只是普通人而已;虽然她始终没有搞清楚欢欢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到潜意识里她已然明白,就算耗尽这一生,自己也是给不了欢欢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