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千儿仍旧浅笑,收了轻佻和浮夸,略显凝重:“是有些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梦言干脆利落地回答:“那就去想清楚当不当了再来。”
晁千儿也不废话了,直截了当地陈述:“昨夜的刺杀,千儿认为有蹊跷。”
蹊跷肯定有,不用她说自己也知道。整个流程巧合得有些过分,赶着谢又安不在宫中的时候动手,偏还让她知道了内情,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回来。说不是身边有探子安排,梦言根本就不信。
晁千儿是爽快利落的人,一句出口之后就继续道:“千儿以前也听闻过那颗血珠子的传说,总以为这东西神秘得很。既是神秘,拿来做信物是再好不过的。但如此稀有珍贵的东西,那侍卫会如此轻率地放在月僚之中的箱子里么?”
这也是一方面。一点弯路没走,轻轻松松地就找到用以传讯的证物,未免也太敷衍了。
晁千儿看着梦言,终于有一丝犹豫,顿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千儿就在想,换个方向来看,这会不会是……一种引导?”
火药能炸死自己,那最好不过。要是失手,立刻嫁祸给殷正青,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这倒是一种可能,但谁会这么做?
二皇子?他现在半条命随时都会挂,真得手了那皇位也坐不住。况且他的党羽被剪,宫内亲卫在严格控制之下,并没有什么活动余地。
那除此之外还能有谁?
晁千儿看着梦言,有所保留地问:“陛下不觉得太巧了么?所有的时间都算好了似的,就卡着那一刻钟赶到,然后——”
梦言心头骤跳一下,抬起眼睑的动作由内散发出一股戾气,一眼扫过去,惊得晁千儿立刻住口,没敢再说下去。
室内一阵静默,连尴尬都凝固起来,无法扩散。
晁千儿坐立不安,试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叫了一声:“……陛下?”
梦言的表情纾缓下来,眉眼清冷,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三十六章
梦言的表情纾缓下来,眉眼清冷,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晁千儿是个聪明人,梦言一声令下,她心思转了个弯就明白其中含义了。但这结果完全超出预料,再聪慧的人,一时半会也控制不好自己表情。
梦言微微侧头,眉眼间藏了些忌惮和猜疑,不快却毫无保留:“还有什么事儿?”
晁千儿谨慎又快速地思考着,将“无事”二字咽下去,诚恳地回道:“陛下已经有自己的思量了?”
梦言敛神,目光往下压了一寸,再抬头看过去时就更多了一份压迫:“你问我?”
晁千儿愣了下,立刻起身下跪:“千儿知错,是千儿多嘴了。”
她一贯是大胆放纵的,吃准了梦言不会生气,心思活络地把持着那个度,临到界限时便后退,不去触犯当今圣上的底线。
像这样噤若寒蝉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出现。因为直面梦言的怒意,也是第一次。
室内一阵沉默,梦言也并非有心晾着晁千儿,只是怒气上头,整个人有些茫然。眼看着晁千儿的跪姿越来越不标准,梦言才后知后觉地让她起来。
晁千儿扶着伤口,脸色惨白地告退。梦言将她拦下来,顿了顿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绕弯子。”
晁千儿抬眼看梦言,没吱声。
梦言摆摆手:“得了我知道了,你去好好休息。”
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只有初云,也因此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卷进这种纷争之中。对于晁千儿,不能说是信任,但确实打第一次见面之后,自己对这个人就不设防。
旁人因为她的身份,总对她避之三尺。自己潜意识里会觉得,她该是游离在朝堂之外的闲散人士,不存在利益纷争。
以至于她突然主动提及这些,梦言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瞬时心惊胆战。
乍一看在皇权的威仪之下,晁千儿落败。但梦言必须承认她真是谈判的一把好手,简单几句话,彻底扰乱了自己的心情,连思绪都有些被她带着走了。
这么听下来还真是觉得事有蹊跷,阴谋之下更有潜藏的目的。
头大……
梦言心塞地琢磨了一会儿,把周围的人都捋了一遍,很自然就想到谢又安了。
晁千儿话里的意思,梦言是听出来了。她觉得谢又安出现的时间太巧,巧得跟刻意安排好了来摘嫌疑似的。梦言选择相信谢又安,就不会因为这一个模棱两可的猜测去怀疑她。
那谢蒙呢?
梦言还是不能确定。
初云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着,见她闷着头出神,眨巴着大眼问道:“陛下怎么了?千儿姑娘惹您不高兴了?”
梦言摇摇头。
初云随口和她聊起来:“想也不会是。先皇曾夸千儿姑娘是世上最懂进退的人,鬼机灵得很。她入宫这么多年,也只有一次惹得先皇不快。”
对先皇也有一次?难道和现在的状况一样?
梦言抬头问初云:“哪一次?”
初云咋咋呼呼地反问:“陛下你居然不记得啦?就是前年你生辰,当天有人一身素雅白衣,被先皇责罚呀!”
梦言听晕乎了:“我还真没想起来,这跟晁千儿有什么关系?”
初云倒豆子似的讲着:“先皇要重罚那几个人,千儿姑娘心善替她们求情,惹怒了先皇。哎要说也是,千儿姑娘多懂事儿的人呀,居然当众驳了先皇的指令,先皇能不生气么!”
确实不太像晁千儿的作风。初云就是聊八卦,梦言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道:“白色虽然素雅,也得分时候。一年四季总穿着白色,别人看着也单调不愉快。”
初云小声地抱怨:“那也罚得太重了……”
梦言乜斜地看她一眼,初云立马住口。过了一会儿,初云又找别的话题:“昨儿公主们都受了惊,这会儿都在闹呢!”
梦言心更堵了,无精打采地问道:“闹什么?”
初云丝毫不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合时候,自顾自地讲:“叫我说就是闲的,一个个,好容易遇上点事儿,不闹腾一番怎么能行。”
梦言斜睨初云:“你胆子大了,敢这样议论皇室公主。”
初云吐吐舌头,一点没觉得害怕:“我说的都是实话嘛!她们这群人,陛下您不是也看不过去吗!”
看不过去的是言公主,不是自己。
梦言问她:“闲公主怎么样?也在闹?”
初云仔细回想了一下:“大约没有吧……说起来我今儿还没见到闲公主呢!”
梦言起身:“去怡景宫看看。”
初云一路颠颠地跟着,好奇地问梦言:“陛下你为什么突然对闲公主如此关心?”
梦言反问:“不行么?”
初云摆摆手:“不是不行,只是您以前不是最看不上闲公主了?觉得她阴森孤僻,天天一身白衣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看着就触霉头。怎么现在反倒不觉得了?”
梦言照旧拿老借口糊弄初云:“现在不同于以往,我身份有变,自然不能再以过去的眼光来审己度人。”
初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为什么不关心其他公主?”
梦言语塞,想了半天回一句:“一个一个来……还没轮上……”
初云欢心鼓舞的样子:“陛下接下来要去看谁,初云叫他们准备好!”
梦言:“……等等再说……”
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项安抚工作,皇帝真不是好当的……
怡景宫外有一大片睡莲,开得摇曳温婉,精致远胜于皇宫之中其他地方。梦言总觉得乌雅闲这个公主身上处处透着别扭劲儿。
大概是先入为主,梦言以十八年来和姐姐的相处经验来看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因此无论闲公主做什么,都和梦言的心理期望有落差,便总觉得违和。
不单单是梦言心里上,围绕在闲公主周围的事物也总是不太合理。她是不受宠的那一拨,她住的地方也偏远。但细想之下,怡景宫偏归偏,却是最清净的一座宫殿。还有这睡莲,也是精心打理过的。
梦言转头问初云:“怡景宫还有谁?”
初云摇头:“原先还有琴公主、贺公主在这边,后来二位公主都出嫁了,就只剩闲公主。”
“要说年纪,闲公主也该是成婚的时候了吧。”
“还不是陛下您……”初云撇撇嘴,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
梦言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
是这个言公主破坏过她的婚事吧!?
这个言公主到底什么毛病!?
梦言突然对和乌雅闲见面这件事产生一种无力感,根本不能指望她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交谈。换做是自己,碰上个天天针对自己,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找事儿的人,肯定烦得透透的。
真是不知道这个言公主到底在想什么,自己玩儿自己的不行,还非要去招惹别人。
怡景宫也如位置一般,宫里冷冷清清,没太多人。梦言在祺祥宫住了这么些日子,处处都有人随行,也习惯了一抬头就看见一大片人的场景。到这里没见到几个人,倒觉得心里不大舒坦。
有宫女提前迎了出来,跪在路边,梦言提前打预防针,问道:“你们闲公主呢?”
宫女诚惶诚恐,埋着头小心回道:“公主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迎接陛下,望陛下赎罪。”
当上皇帝之后天天都在赎别人的罪。
梦言默默吐槽,脚下没停,继续往前走:“不舒服?请御医了没?”
宫女立刻回道:“请了,御医说是受了惊吓,静养几日便好了。”
梦言点点头,跨进大殿中。
殿中没有熏香,倒是有些鲜花植物的清新之气。摆设不多,除下必须的物件,很难找到什么装饰。整个大殿空落落的,衬得这个地方更寂静。
自己像是个擅自闯入者,不被这个地方欢迎。
梦言不自觉地压住了脚步,举手投足都克制起来。
尽管提前做了很多心理建设,看到乌雅闲的瞬间,梦言还是有难以抑制的心潮澎湃。
乌雅闲一袭中衣靠坐在床上,散了发髻,乌黑柔顺的头发垂在胸前。眉目清淡,羽睫敛了半世光彩,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