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身体在怀抱中,如尘埃落定般的心安。
所谓伦理常纲都崩塌消散,这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相对相拥的两个人。
但谢又安清醒地知道,这拥抱其实只是一个安慰。为了抚平她的悲伤和痛苦而存在,再没有往下延伸的可能性。
即便如此,谢又安还是心存感激,把这呼吸间的时光分成无数段,一点点存放在心底。
便是日后再无机会,只要能回想起来,心里就是暖的。
因此谢又安其实不太愿意讲话,不想让言语来破坏了两个人之间的宁静。在这样的时刻,她还分出心来期盼,能长久停留在这一瞬该有多好。
哪怕是多延长一炷香的工夫也好。
但世事从来不如愿,南清嚎啕发泄了一阵,后退一步,抬手抹掉脸上的泪,转身了。
谢又安立在原地,心知这是不能追上去的。脚下困顿许久,南清说:“你回去歇着吧。”
谢又安没动。
梦言背对她,鼻音浓重,带着少女的清婉,补充道:“此番你护驾有功,等你伤好了来领赏。”
做这些……我难道是为了赏赐?
谢又安心底的火凉了下来,晃晃悠悠的,变得明灭不定。
再开口就万分艰难,谢又安一字一顿道:“臣,谢陛下隆恩。”
出了大殿,什么都会散去,就像没发生过。
这才是合乎常理。就该如此。
高驰领了赏,升职为内廷侍卫统领,协一众晋升的侍卫谢过皇恩。后来在流华别院寻到一封书信,小心翼翼地拿来给梦言,垂着头等批复,胆战心惊。
今上似乎和之前有哪里不一样。她因为流华别院得侍从没留心,让晁千儿寻了短见而震怒,却在看到晁千儿的书信时保持了匪夷所思的镇定。
她挑了蜡封,面无表情地看完信,点了几个大臣,然后就把信交给他们。
初云端茶给她,同样小心翼翼:“晁……姑娘,最后留下的东西,陛下不收着吗?”
梦言顿了下,回道:“没有必要。”
不知道没有必要是什么意思,但信上的内容却是如火药丢了下来,朝堂炸开了锅。
晁千儿在信中简单明了地交代了秋信宫枯井中的珍宝是她放的,目的是将国库失窃的事情引出来,以此来陷害谢蒙。
后附一个名单,是参与盗窃国库财富的重要名单。
秋信宫一案告破,谢蒙领了监管不力的罪,回家反思。
反思的意思就是,谢家还没倒台。朝堂内外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梦言,等她下一道指令。
梦言在这种情况下去了谢府。
她去看谢又安。
谢又安跟夏般一番争斗,伤得着实不轻。梦言责罚流华别院那日,是初云派人去到谢府,把她从床上拖起来的。
这几日倒是好了许多,梦言去的时候,她正由丫鬟扶着在院内散步。一听下人来报,慌慌张张地回屋换衣服。
她刚脱了随手披上的外衣,梦言就已经到了。谢又安只着一身亵衣,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梦言在圆椅上坐下,对她说:“你不用起身,躺着就行。”
谢又安一脸尴尬,只能假装自己是刚起来,又回到床上躺着了。
梦言带了御医,先去给谢蒙号了脉,开了调理的方子,才来给谢又安瞧伤。梦言在旁边看着,抿着嘴不说话,气压有点低,御医和谢府的侍婢都绷着神经,轻声细语的。
谢又安如坐针毡,浑身不舒坦。
等御医说“无甚大碍”之后,梦言挥退下人,问谢又安:“这次你想要什么赏?”
谢又安自然是说分内之事,能为陛下效力是三生有幸,不敢讨赏。
梦言琢磨着慢悠悠地开口:“那我就自己定了。御前带刀侍卫,可满意?”
谢又安呆了。
高驰晋升的消息早传了过来,谢又安以为今上这样安排的意思是不愿自己再留在跟前了。至于原因,君心难测,猜也没有意义。
没想到她却是给了这样的特权。
今上……或者说,言儿她……在想什么?
梦言见她没说话,就自己定了下来:“其余赏赐我叫人送来,赏银布料之类。另外我叫人给你做了几身衣裳,等你身体好些了拿去试试。”
“谢,谢陛下……”
“嗯,你也不用着急报道,把身体养好。初云把祺祥宫收拾出来一套空房,你直接搬进去就可以了。”
谢又安完全不明白这个走势了,只能僵硬地应了下来,顺从无比。
梦言说完这些,才问道:“当日救你的那个青布衣,你看清了没?”
说到正事,谢又安回回神,把脑子中不断缠绕的纷杂思绪压回去:“看到个侧影,但不清晰。”
“认识吗?”
谢又安摇头。
这几天她也在想那个男人。
内力如此深厚的人少见,能把内力掌控到得心应手的地步,更是少见。凭自己有限的经验来想,过去是没有和这样一号人打过交道的。
但他确确实实救了自己。
谢又安问梦言:“陛下没有印象吗?或许他是保护陛下,才顺手救了我。”
要是冲梦言而来,那更摸不清他的身份了。
梦言:“可惜他动作太快,寻都寻不到。”
谢又安宽慰她:“总不会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将来大概还能见到。”
忽然室内起一阵风,人影从余光中闪过。
一个男声朗声笑道:“不用将来,就现在吧!”
☆、第五十二章
来者朗声笑道:“不用将来,就现在吧!”
梦言和谢又安具是一惊,脸色霎时惨白无血色。
谢蒙是沙场出身,先皇召他回京时,他带了一批兄弟回来,谋到好出路的自立院户,还有一批人至今住在谢府,在谢蒙手底下做事。
这些人身手都不凡,所以想混进谢府,从正门走远比翻墙成功的几率大,只要骗过看门的小厮就可以了。
只是进了府走多远会被人捉个现行,这就不好说了。
但这个青衣男人正大光明地出现内院,居然没惊动任何人,这功力着实骇人。
也就是梦言吃惊地和谢又安对视这会儿工夫,再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时,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影已经闪了过去。梦言茫然半秒,急急转身,看到他已经在谢又安身边,单手探了过去。
谢又安抬手格挡住他的手臂,男人手腕翻转,轻巧地绕到谢又安手臂下方,没见他发力,却看到谢又安的手臂受了什么震动,被向上挑了起来。
而男人的手还留在原处,略微停顿之后,继续探向谢又安的脖子。
谢又安另一只手出拳,打在男人掌心,被震出去的那只手适时补上,以掌为刀,横劈下来。
两人相触的手臂保持势均力敌的僵持,男人轻笑,忽然收紧手指,握住谢又安的拳,向自己的方向拉扯。
这一势完全超出谢又安的预料,身形被迫晃动,劈下去的手掌也失了寸道。
眨眼间的功夫,梦言在身后举起的花瓶开始往下砸。
谢又安急得大喊:“别过来!”
男人反手又将谢又安推了回去,同时转身,对梦言璨然一笑。
诶!?怎么回事?他笑什么!
手中的花瓶也没有受到什么阻力,依然在往下落。梦言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才觉得像是砸到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没什么着力感。
原来是男人手掌托着花瓶一起向下,力道拿捏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点上,卸掉梦言的力道,迫使她减缓了手上的去势。
梦言的手已经压到腰际以下,男人突然收紧手指,扣住花瓶转手腕,在半空画了个圈。
花瓶就跑到他手里了。
这什么妖术啊!居然能把花瓶完好无损地抢过去!
男人看着南清,掂了掂花瓶,“啧”了一声:“这东西,砸着可不是玩儿的。”
谢又安叫道:“躲开!”
男人忽然转身,抬手将花瓶的底部对准谢又安,虽说拿的兵器滑稽搞笑,动作却干练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累赘。
谢又安愣了一下。
梦言还要去掏随身的匕首,男人轻巧地把花瓶丢过来。南清本能地伸手去接,晃了两次才抱紧。
男人已经自行坐下,开始倒茶喝了。
完全是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
梦言:“……”
谢又安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看她一眼:“女娃娃,可以嘛,带着伤还能在我手下过一招。”
梦言盘算现在叫人的话,制服他的概率有多大。只动了个念头,她就立马放弃了——即使不懂武,也能看出来这男人实在强得可怕,就算是谢蒙本人来了,也不一定能赢。
看他这架势,倒是不打算再动手了?
梦言往谢又安的方向挪了挪,男人也瞥她一眼:“你是言儿?”
言儿?这么亲昵的称呼,莫非……是认识的?
但是我完全没有印象啊!
男人摇摇头,似乎对什么事很不满:“你如今是皇帝了,做事当考虑后果。这女娃只是你一个侍从,断然没有你冒险来救她的道理。”
说的什么鬼话!
梦言刚想反驳,谢又安在一旁道:“是!陛下不该莽撞!”
梦言:“……”
居然帮刺客的腔!谢又安你是傻子嘛!?
梦言继续问:“你到底是谁?”
男人押了口茶:“敬元白。”
梦言:“……”
槽多无口,我该说什么才好!
男人微微侧目,像是在听什么。梦言茫然地眨眨眼,谢又安的表情也凛然起来,浑身肌肉绷得很紧,蓄势待发。
敬元白放下茶杯,站起身,略带无奈道:“有杂鱼来捣乱,那只能——”
梦言心中警铃大作,谢又安也惊怒地出手。
敬元白只一个错步,躲开谢又安,无奈道:“心不静,招式就要乱。女娃娃,你还得修炼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