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记 作者:annafriesta【完结】(5)

2019-03-31  作者|标签:annafriesta

剪刀?

由希子的心中几乎在想起这件事时就猛地收紧。她四处翻找,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地砸着。剪刀不见了,她为什么现在才发现?手指起来忍不住颤抖起来,可是哪里都找过了,每一个角落都用颤抖的手指摸索过了,可是哪里也找不到。

哪里也找不到。

由希子颓然地坐在桌前,茫然地看着铺满了工作桌的白无垢,一时万念俱灰。

剪刀不见了。朝美带走了它。

朝美到哪里去了?

从发现剪刀丢失开始,由希子心头便充斥着空洞的恐惧,什么也没办法做。夜色已经四合,可是朝美还是没有回来。朝美到哪里去了?

头空空钝钝地作痛,由希子深深地埋首于膝间,无法忍耐这长夜。

直到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把由希子吵醒。由希子惊觉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把衣服黏黏地粘在身上。那声音一开始细碎而嘈杂,仿佛是有人想慌慌张张地捅开门,接着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突然又有什么东西咚地一声重重掉落在地的声音在黑暗的店里回响。”朝美,“浑身冰冷的由希子挣扎着站起,走到门口看向门口,”是你吗?朝美?“

可是刚探头到门口,却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腥味。是血。由希子的神经一下子冻住。接着她听到朝美用尖尖细细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由希子。”她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嘶哑?

由希子在黑暗中艰难地挪动脚步,冷不防脚趾却撞上了一个硬物,用手在地上一摸索,湿漉漉的,——是剪刀。

原来在这里。

由希子的心里又冷又痛,一下子收紧起来。再一伸手,她扶住了浑身发抖的朝美。

“由希子,由希子。”朝美仍旧哑哑地叫着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哀哀地回荡在黑暗中。

“嘘,我在这里了。”由希子抓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太滑了,抓不住。“站起来。我们坐过去,到桌那边去。”说着把她用力地拖起来,可是朝美如同跪在地上一般爬行着。

好不容易走进工作室,由希子这才看清了朝美的脸。她的妆完全花了,眼泪和血污把她的脸弄得一塌糊涂,更可怖的是身上,宽大的金色腰带上几乎全是血迹,都被浸透成了暗褐色。那并不是她的血。

由希子的手被朝美死死地拽着,明明双手沾满了血,可朝美却不肯放开。“由希子,”朝美看着她的脸,眼里满是恐惧,“他死了,我的一切——我的孩子。。。“

”没有关系,我明白的,没事的。“不知为何,由希子此时觉得非常冷静,方才的恐惧如今却使她坚毅起来。”你先把衣服都全部脱下,没事的。“

”不能!!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啊!!!“朝美突然猛力地推开由希子,疯狂地喊叫着,”你不能说,不能说!!——你说了我就会死!我会死!我会死。。。“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由希子努力按住朝美架在面前挥舞着的手,她用了全部的认真,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会死的。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什么也。。。什么也。。。。“朝美浑身颤抖地小声絮叨说,没有注意到由希子离开了房间。

由希子再回来时,朝美还是在絮絮地自言自语着,在听到由希子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突然停止了低语,定定地盯着由希子的脸。

由希子低下头,看着朝美恐惧的脸,继而用手轻轻抚摸着朝美的头发,笑了。

而朝美却对着由希子的脸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大声尖叫起来。

血从由希子微笑的嘴角滴落,顺着下巴一直滴落到雪白的衣襟上,绽放成一朵黑色的花。

我说过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由希子微笑着看着朝美的眼睛。而你也不会死。

在橙黄的灯光下,由希子开始慢慢脱下自己的衣服。震惊过度的朝美衰弱地失去了语言,看着由希子像褪羽一般将它们悉数脱落在脚边,然后走到自己身前,开始替她脱去身上的衣服。朝美无法直视她的脸,只能看着她纤细脆弱的身躯投映在墙壁上的阴影,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接着,由希子走到镜前,开始穿上朝美身上脱下的和服。她看见朝美的嘴张了张又闭上。先穿上的是紫色的和服,几乎没有什么血迹,由希子看着镜中的自己,感到很满意。一直以来我都只是为别人做衣服,没想到今天,我竟穿上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和服,由希子想,真是不可思议。然后是翠绿色的和服,早已染上了斑斑血迹,可由希子没有抱怨,只是悄然露出了哀伤的神色。最后捧起的宽幅金色腰带,低低地垂落在脚边,柔软的腰带双面用金线精细地刺绣成花朵的纹样,在灯光下闪动着动人的柔泽,只有那血迹如同要将腰带焚毁一般,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正要把它系上的由希子,突然心中若有所动,拿起腰带坐在了桌案前。

仿佛一片柔柔的金箔一样,华美的腰带自由希子的膝头垂落。由希子的手指细细地抚过那些纹路,金丝织就的波纹在她指尖流转,最后停留在血腥的边缘。

由希子凝视着那湿漉漉的血顺着金线和布料的纹路渗透开来,突然温柔地笑了。她捻起暗红色的丝线,开始在灯下一针一线地顺着鲜血浸透的纹路刺绣。

血色浅淡的地方,由希子绣以云絮一般挑起的细细的纹路,仿佛绒毛一般细腻。渐渐地向着血色更深的地方,便绣上细密的暗纹,使丝线的颜色和血色相得益彰。到了更深的地方,鲜血将布料染成了黑色,只能覆盖一般重重叠叠地一针针地绣上浮雕般华丽的明纹图样,这样才显得不那么违和。

这样一针一线,由希子要将这条腰带施以重工。到处都是血污,可她什么都不管。夜色已经很深,眼睛酸胀起来。耳边似乎有嘈杂的人声,叫喊声混杂着狗吠回荡在街角,却也听不确切。由希子昏昏沉沉之中,手中并不停歇。

然而这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这条腰带从此以后便是属于她的腰带了。那便是她的命,她的爱,她的罪。

不知何时,眼泪自由希子的眼中止不住地滴落。晶莹的泪珠一滴滴地滚落在金色的华美腰带上,很快浸透消逝,只有那一片猩红的血色,变得更加浓郁深重,渐渐地浸染开来。一切无可挽回。

可她仍不停止。她脸上带着微笑,可却忍不住哭泣。倘若一切皆是命中注定,为何我此时仍不能自己?

一切都已结束,我本该心满意足。只是我实在不明白,我命何至于此?我爱何至于此?我罪何至于此?

不能释怀。

针针线线,细细密密,哀婉久绝。

然而爱细密如丝线,罪如血色,命途多舛,绵延不尽。

当第一缕晨光照耀在窗棂之时,精疲力竭的由希子倒在桌前,手中是终于完成的腰带。她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意,而泪已流尽。

腰带上触目惊心的鲜血也已经干涸,只剩下那细细密密的针脚,绵延不绝的纹线,连同那寓意吉祥的花纹,深深浅浅地点缀在金色的名古屋带各处。实为美绝。

然而太阳升起,店铺的们被粗暴地砸开,喧闹的人声充斥着店里,货架上悬挂着的各色鲜丽的华美绸缎被胡乱地扯落在地。由希子站起身来,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朝美的脸,微笑着站起身来,在镜前细细地系上腰带,最后整理衣襟。

工作间的门也被砸开。随后岛川由希子以杀人凶手的身份被捉拿归案。半个月后即发配琉球。

”然后呢?“千代问道。

”然后的事情还是藤野最清楚。据说是商队在河边发现的。那时候她完全没知觉了,身上都是血,把衣服都染得变成了红色。”怜摇摇头,“可怜的女人,几乎到死都身怀着秘密。”

“怎么会这样!?”千代露出惊恐的表情,“是被歹人刺伤了吗?”

“何至于!”怜忍不住笑道,转而若有所思。“她的秘密救了她。”

第二个月的时候,商队终于到达名古屋。此时正值腊月,漫天大雪,原本没什么人气的小镇里显得更加岑寂。沉默的冬雪之下,有人已经沉沉睡去,有人还在原地等待。

“这是什么鬼天气!路上简直不能走了!”藤野不满地踢起一脚积雪。

“好啦,再走一会儿就到了。”晴雪撑着伞走在前面,“那个人说一定要来看看。”眼前浮现出女人温柔的微笑,晴雪的心头蓦然涌起了暖意。

果然,街巷的拐角处,一家小小的仕立屋的纸灯笼摇曳着橙色的光,上头写着的“岛川”二字分外令人怀念。

推开门,晴雪收起油伞,四处张望起来,藤野则赶忙挤进店里,龇牙咧嘴地跺起脚来。到处都悬挂着各色的华丽锦缎,还有各种精美的成品在货架上整齐地陈列着,其中最以华美艳丽的宽幅名古屋带最为受欢迎。一个小女孩坐在小凳上逗狗玩,看见晴雪走进店里,突然一忽儿地跑进旁边的屋子里去了。

“欢迎光临,请问您想看些什么?”一个女人温柔的嗓音从店里传出。

“您好,请问这里的老板娘在吗?”晴雪答道,”能否一见?“

”就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从货架后面走出一个穿着得异常整洁,梳着高高发髻的女人。可是她的脸在看到晴雪的那一刻时却变得惊讶不已,“啊。。。”

她缓缓地走近,目光一直停留在晴雪的衣襟上,突然捂住了嘴。

”请勿惊慌,我原是受一位阿雪之托来探望您的。“晴雪连忙解释道。”那个人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和你相见,但她一直挂念着你的情况,所以才拜托我来。“

“阿雪。。。吗。。。”女人凝视着晴雪衣襟上的白梅暗纹,忍不住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触那细密的针脚。她的脸贴得那样近,晴雪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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