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羽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骑着马从无数尸骨上踏过,手染鲜血,只为那一个皇位。城已破,剩下的亲兵除了少部分顽固被杀外,皆弃兵投降,山呼万岁。他一路狂奔,剑意凛凛,无人可挡,很快便到了大殿外。
秦墨羽刚刚下马站定,便有劲风袭来。他早已经不是初习武功的毛头小子,身子一晃,简单几招便化解了来人的攻势,长剑直指来人咽喉。“惜时!”待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他也是一惊。长歌好好地在驻地等着他回去,那么,这位便是真正的惜时姑娘了!
果然,旋即大殿里便传来一声“惜时,不得无礼!还不赶紧回来!”许是秦墨羽曾经与拥有惜时记忆的长歌相交,又许是其他原因,他放下了剑,任惜时退回了楚尘轩身边。
“九弟,好久不见!”楚尘轩面露笑容,就如同一个正在向弟弟表达思念之情的寻常哥哥,若不是他正坐于龙椅之上,若不是秦墨羽的剑尖仍在滴血,秦墨羽几乎会认为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可惜不是!
“大哥风姿不减,一如当年。”秦墨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多年不见,弟甚是想念。”
“噢!是吗?”楚尘轩的笑意更浓,“果然是我的好弟弟啊!颇有乃父之风。”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大哥折煞小弟了,小弟哪里能及大哥万一,大哥的手段,小弟可是领教过了!”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为夺皇位,杀害待你如亲子的母亲,手足相残,甚至为此不惜屠戮村庄,置百姓性命于无物,妄图制造一座死城。真真是好本事。”
“成王败寇,又何须说那么多,你若要取我的性命,那便来吧!只是,希望九弟高抬贵手,饶惜时一命。做下错事的皆为我,与她无干。”
秦墨羽尚未答话,惜时便跪倒在地,“主子不必如此,惜时当与主子共死!”
“没想到大哥也会有仁慈之心!”秦墨羽冷笑,“你杀我母后,取走清云性命,屠戮百姓时可有想过他们是无辜的,要想我放过惜时,休想!我也要让你尝试一下这失去至亲之痛,也正好如惜时姑娘所愿!”
“如果九弟你是这么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楚尘轩,自母后死后那一刻起便没有至亲了。”楚尘轩神色冰冷,“至于惜时,你要杀便杀了罢!”
秦墨羽心知,楚尘轩这话固然有激将法在内,但查其神色,确实不那么在乎惜时,要他放过惜时估计也是临时起意。秦墨羽本不是嗜杀之人,方才那话一来不过发泄一下心中郁积多年的愤怒,二来则是为了激一激楚尘轩。没想到楚尘轩心狠至此,真乃世间少见。
“罢了,如你所愿,我可以放过惜时,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吧!果然,九弟还是如旧日一般心慈手软,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皇位可是坐不稳的!”平心而论,惜时跟他多年,就算无功也无过,且到这个时候还护着他的也就独她一个,他如何能看她枉死。他知道自家弟弟素来良善,所以方才才会出言相激,果然不出他所料。至于惜时,倒不是说他有多在乎她,只不过是仅剩的一丝怜悯罢了。
秦墨羽不是小气之人,因此他并不恼,而是继续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皇位,有那么重要吗?它就那么值得你不顾一切吗?”这是为原主所问,也是为他自己所问。
“不重要?”楚尘轩哈哈大笑,“若是不重要,九弟你又何苦如此煞费苦心,你若是当真不在乎皇位,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小弟今日站在这里,还不是托了大哥您的福吗?我若是不争,岂不是看着更多的至亲死在你手下,岂不是早就成为了你的刀下亡魂。我争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你却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私欲?”楚尘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人活在世上又有几个能逃得了私欲,且你不是我,焉知我夺皇位不是为了自保。若你为皇,你难道就会放过我吗?不要再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老皇帝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父皇?怎么会?”秦墨羽敏锐地感觉到楚尘轩这样似乎另有隐情。“那件事情之前,父皇一直是宠你的,你贵为太子,享尽无限荣宠,若不是那件事也不会......”
“他宠我,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他宠爱的儿子从来都只有你一个,我不过是一个幌子,他立我为太子也不过是为你阻挡风浪罢了,可惜那时的我太傻,直到最后才懂,不然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了。”楚尘轩脸上寒意更甚。“私通后妃,真是一个好罪名!”
“......”秦墨羽不是傻子,他哪里还不明白那不过是和靖帝废掉楚尘轩的借口。只是和靖帝固然有错,却也未曾伤及楚尘轩性命,楚尘轩实在不值得为此堕落至斯。只是,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楚呢!他明白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无益,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楚尘轩飞身下来,接过玉佩。他细看了一会,忽然脸色微变,惊讶地问道:“这不是你送与我的生辰礼物吗?”他明明记得,这玉佩早已被他一怒之下投入水中,又怎么会出现在秦墨羽手里。这玉佩玉质特殊,纹理奇异,所以他记得很清楚,且这样的玉佩当世应该难有仿品。
“正是它,大哥,你可知这玉佩代表着什么?你应当记得,我曾说过我朝帝王历来掌握着一股特殊的势力,这便是凭证。我将这个给你,又怎么会想害你,更何况,当时的我,已经存了退位之心,只是这一切我还未来得及说明,你便下了杀手!”秦墨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是为原主叹息,也是为楚尘轩叹息。
“当真如此!”楚尘轩眼中满满的都是震惊。他踉跄一步,又摇头“不......不,你都是骗我的。”
秦墨羽苦笑,“都这个时候了,大哥,我又何必骗你。”
楚尘轩阅人无数,谁真谁假还是分得清的,从秦墨羽的神情中,他知道他并未说谎,且今日秦墨羽为刀俎,他为俎上鱼肉,秦墨羽的确不必骗他。只是,这样的话,那他以前的努力不就是一场笑话吗?为了那本来就唾手可得的东西,害了那么多的人......
楚尘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笑得癫狂,“我的一生不过是一场笑话,自以为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却着实愚蠢之极!愚蠢之极啊!”
“主子,你不必如此贬低自己!”惜时连忙扶起楚尘轩,“在惜时心中,主子永远都是最好的。”
直到这一刻,楚尘轩才真正看清了惜时眼里的情意,是他有眼无珠,生生错过了这样一个好姑娘。“我这一生对不起许多人,最对不起的便是你,惜时,你可曾怨我?”
“惜时的命是主子给的,哪里会怨主子,能陪在主子身边,便是惜时最大的幸福。”惜时一脸的认真。
楚尘轩心知,他当日救她不过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图的不过是一个利,更为此让她在女子最好的年华染上了鲜血,而她却舍身报之,待他至斯,怎教他不羞愧。“无论如何,我终是负了你,惜时,忘了我罢!你日后一定要幸福,记得别再遇上我这样的人。”他垂下眼帘,满眼的愧疚,又对秦墨羽道:“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若是没有其他的问题,九弟,你动手吧!”
“不行!”惜时立马护住楚尘轩,“要想伤害主子,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到底,楚尘轩不过是一个可怜人,只是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他作恶太多,秦墨羽终归不可能放过他。“你自裁吧!”秦墨羽将剑扔给了他,也算是给他留下最后的尊严,他也只能为他做这么多了。
惜时哪里会肯,她马上上前夺剑,不给楚尘轩自刎的机会。
“惜时,若你还当我是主子就住手。”楚尘轩喝道。
“主子!”惜时眸中泪光闪动,终归还是没有再拦,她就这么看着楚尘轩倒下,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在楚尘轩快落地的一刹那,她接住了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惜时......”看着惜时,楚尘轩笑得温柔,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慢慢闭上了双眼。在楚尘轩闭眼的那一刹那,惜时的嘴角溢出了鲜血,“主子,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们再不会分开了。”朦胧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雪地里救起她的少年,放佛又听到那句,“韶华易逝,人生亦老女子更是如此,你便叫惜时吧!”。
“主子......”她的头搁在楚尘轩胸前,眼睛缓缓闭上,嘴角仍然留有笑意,似乎只是睡着了。
秦墨羽没想到惜时牙里竟然藏有毒药,想要施救也是枉然,爱之一字最是伤人,或许,这也是另类的圆满,“将他们葬在一起,风光大葬!”说完这句话,秦墨羽转身离开。
《轩辕本纪》圣武六年初,叛臣楚尘轩伏诛,启帝重临,统一由此开始。
☆、第79章 ,
《轩辕本纪》圣武六年初,启帝改年号为重华,启帝诏曰:虽叛王楚尘轩犯上作乱,然早年对百姓亦有贡献,特赐风光大葬,世人无不称赞。同年,百里绝以为帝报仇之名挥军南下,丝毫不顾边疆百姓,我朝再度陷入混战之中,世称黑暗纪年。
勤政阁
夜已深,秦墨羽依旧在翻阅着卷宗,丝毫不知疲倦。如今赵延武率的风泽国大军在边境虎视眈眈,百里绝的镇北军南下与七杀军对峙,可以说他已经陷入了两面夹击之中。被一分为二的七杀军实力大减,虽然有新兵的加入,形式依旧不容乐观。为今之计,只有找出化解百里绝仇恨的方法才能尽快平息这场战争。若是再打下去,不论哪方胜利,都会造成生灵涂炭,轩辕王朝也有覆灭之危。
“墨羽,忙了这么久了,先休息会吧!”长歌把汤放到秦墨羽面前,笑道:“这是我亲手熬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长歌熬的,自然是好的。”秦墨羽拿起汤,仰头喝下,又继续忙手里头的事情。
“慢点喝,没人和你抢。”长歌无奈地摇摇头,她走到秦墨羽跟前,替他披上了厚厚的狐裘披风,“你老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冻坏了看你还怎么忙国事。”
如今还是初春时分,就算在屋子里也会有几分冷意。秦墨羽感受到身上传来的温暖,唇边浮上了一丝微笑,“不是有你吗?”
“你呀!”从长歌的话里,不难听出宠溺之意,“苏家的事情,可有几分眉头了。”
“这些日子里,我查阅了苏家当年谋反之案的全部卷宗,那些卷宗里的证据都不甚明晰,当年如果不是苏扬手下大将及几位位高权重大臣的指认,估计苏扬也不会被草草入狱,只是这个案子还没有审查清楚苏家就遭遇了灭门惨案,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秦墨羽叹了口气,“父皇并没有下屠戮苏家的命令,因此我觉得苏家的灭门惨案未必是父皇一手促成的。”
“苏家功高盖主,皇家的心思谁又猜得清楚呢!要想说服百里绝,还得找出证据来,依我看,可以从当年指认的那几个人下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些人不是已死就是下落不明,着实棘手。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但愿能有消息,不然就......”秦墨羽眉宇间萦绕着浓浓的忧愁之色。
七杀军式微,再这么打下去墨羽赢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少,想到这里,长歌叹息一声,眸光黯淡,“都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