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魏萍,撕破脸了……”骆天天说,声音也没什么感情,梦话一样,仿佛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除了甘清,没有人,没有人要我……”
“一个个,好像在乎我,好像要帮我,要救我……有一个人真的想我,想帮我,救我吗……”骆天天停顿了一会儿,“没有……”
梁丘云来的时候说,风浪来了。
“真的有风浪吗?”骆天天闭着眼睛,呓语似的问。
骆天天自己就像一条小船,在凶险的布满诅咒的危险海域摇摇欲坠。他感受不到亚星这条大船是否安全平稳。
“怎么还没有来……”骆天天虚弱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骆天天又问。
梁丘云没有回答骆天天的问题。
骆天天一动不动,像是一具人偶,被梁丘云抱起来了,进到这间套房狭窄的浴室里。热水淋下来,因为空间不大,骆天天只得坐到马桶盖上。
他一身的疤痕。只要一想到不夜天里的一切,想到所有被梁丘云看到的,骆天天就感觉有成千上万只仿佛无穷无尽的蚂蚁在啮咬他的全身。
梁丘云蹲在他面前。梁丘云体格之健壮,比起好莱坞电影里的大块头黑人明星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那部叫《狼烟》的电影,梁丘云已经拼尽了全力。
外表明明看起来这么强大,人却显得那样渺小,特别在甘清面前。
梁丘云捏骆天天的脚腕,像捏起一根薄薄的竹叶。他在骆天天的腿上仔细涂抹泡沫,然后耐心冲洗,像他平时在公司做事,在剧组打工干活,那么认真用心。
厚厚的一层蚂蚁,随着梁丘云的手,从蜿蜒扭曲的疤痕上被冲刷下去了,随着下水口不断消失。
骆天天低下了头,他垂下眼睛,望梁丘云被水淋s-hi了的肩膀。
这个可怜虫。乡下来的窝囊废。除了骆天天,谁还看得起他呢……
骆天天睡着了。他整个人蜷缩进被窝里,红肿的眼睛紧闭。梁丘云关上卧室的门,他身上的黑色背心风干了。走到玄关口的时候,梁丘云留意到客厅茶几上放的一只白色手机。
型号很新,多半是甘清买给骆天天的。
梁丘云出了门,刚把门从身后带上,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梁丘云抬起眼皮。
“阿贞!”他立刻笑道。
汤贞扶着膝盖走上楼梯来,弯着腰看见梁丘云站在走廊中间。汤贞也笑,气喘吁吁直起腰来,又一瞧梁丘云身边那门牌号。“你去看天天了?”汤贞问他。
*
自从《狼烟》的首映r.ì定下来,汤贞见到梁丘云,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多了。
“天天一直在房间里?”
“嗯。”
“他在做什么?看电视?”汤贞说着就要去敲门。
“他睡了,”梁丘云伸手揽过了汤贞的腰——与从前不同,今天只是很轻微的触碰,把汤贞带离了那扇门,那只手就在汤贞背后拍了拍,“你有什么事找他?”
“没有,”汤贞仰头看梁丘云,“不是好久没见面了。”
“今天早晨刚见过了。”
“早上人那么多,我和天天说话都听不清。”
“他睡了,”梁丘云低着头,眼尾弯下来对汤贞笑,那眼神善意且温柔,“有话改天再说。”
汤贞一路从下面跑上来,跑得气喘吁吁。梁丘云问他跑什么,汤贞想了想,说就想“上来看看天天”。他们两个人一同沿着走廊往走廊深处走,出道五年,不像从前,他们在船上也要住同一个套间。汤贞问起梁丘云和丁导那些电影节物料准备得怎么样了,梁丘云没回答,反而问汤贞今天船上有没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
走廊墙上挂着一些照片,是邮轮公司特意为亚星音乐节装饰上的照片。“意外?”汤贞停在某一张照片前,他伸出手,把那张相框解下来,拿在手上,“没什么意外。”
梁丘云站在汤贞身边,他稍低了头,和汤贞一起看那张写有“第一届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留念”字样的照片。
梁丘云在汤贞的笑声中皱眉道:“这小子那年怎么晒这么黑?”
“冲浪晒的。”汤贞笑着说。
“他今年带冲浪板了吗。”
“不知道,没带就借一块。”
“你今年还去冲浪?”
“去,不是都要录影的吗?”汤贞理所当然道。
梁丘云眉头皱了一皱,轻轻点头,没说太多。
他们两个人相伴着,从这条幽深的走廊上往里走。头顶上是一粒一粒的光线,梁丘云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阿贞。”
“嗯?”
“方老板对你重要吗。”
梁丘云冷不丁问出的问题,让汤贞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怎么了?”
梁丘云低头注视汤贞的脸,瞧汤贞这张微微张开了的嘴唇——
无论颜色或是形状,都是阿贞的。
而不是噩梦里的“汤贞小老师”。
“方老板是我们的恩人。”汤贞说。
梁丘云笑了,从喉咙里冒出了笑的气声,结束在上颚和牙齿之间。
阿贞与“汤贞小老师”不是一回事。阿贞喜欢笑,喜欢和所有的人在一起,会用珍惜的目光看待身边一切人事物,从不是悲哀或绝望的。如果说他与梁丘云记忆之初有了什么变化,那变化也许是,阿贞长大了,长出了愈加耀眼灿烂的尾羽,他再也不需要在梁丘云的屋檐下避雨,他有了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