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他回头,问蹲在不远处靠着汽油箱打电话的那个人,“这是林老板给你的?你会使吗?”
那个人穿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黑色的运动鞋,商标都被扯掉了,从头到脚乌漆漆,几乎要溶入这片雨夜里。垃圾处理场臭气弥漫,漫山遍野是各类垃圾的碎片。这个人非但不在意,还从那些破布娃娃、废旧报纸中捡出了一个卡通面具,拿过来罩在脸上。
修理工问他话,他也不回答,只专心听电话。直到他电话打完了,提起油箱走过来。他打开汽车油箱盖,直接给这辆报废车加满了油。他摸了钥匙就要上车。
“哎兄弟!”那修理工Cào着一口河北口音,从副驾驶车门外叫他,“再等一会儿,林老板还没来信儿呢!”
“不用等了。”只听这个人压低声音道。
两个修理工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也并不知道今天来是来做什么的。只知道是领头的给的指令,让他们两个技术好的连夜从天津赶过来,今天一早起,就在这臭垃圾堆里埋头改装这辆车。领头的还说了,说等回了天津,林老板还给发大赏金。
“不行,兄弟,”他们得尽职尽责,完成最后一步,他们劝那个驾驶座上的黑衣人,“别急啊,都说了,等上边给了准信儿,你再出发不迟——”
“我待会儿把车开回来,你们把炉子打开。”那个人对他们说。
他的安全带也没系,车毫不犹豫就发动了,轧着这一地垃圾,离开了这片污浊之地。
雨夜,云层在上空遮挡着,信号并不清晰。梁丘云身体从脖子到脚裹紧了,脸也蒙在一张塑料面具后面,只有一双眼睛望向外部世界,他把车往城里开,有路过的j_iao警冲他招手,吹哨,命令他把这辆车停下。梁丘云过了路口,拐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一脚踩下油门就开始加速。
下着雨,j_iao警追他可未必追得上。梁丘云边开车边瞧那个信号接收器的屏幕,这个东西从一到他手里就被他拆过了,现在上面追踪的并不是方曦和副手傅ch.un生的定位。
骆天天的新型白色智能手机放在他的外套口袋里,一点信号灯在天线旁边闪亮,他一向不懂这些高科技的,也就没有注意。
车里气氛有些压抑,也许是因为甘清始终一声不吭,坐在后座y-in着脸听他方叔叔的训斥。车里除了司机,没有一个外人。骆天天一直看着窗外,也不说话。他确实是没想到,没想到汤贞居然会利用方曦和,只为了让他和甘清分开。
汤贞有这种本事。骆天天一直知道汤贞手眼通天,能呼风唤雨。他想和汤贞作对,怎么可能。
甘清在这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过手来,手肘搭在座椅靠背上,揽住了骆天天的肩头。骆天天立刻转过头看他一眼,甘清也移过眼神来看他。甘清眼睛里有一层光,那层光仿佛在说:我们一会儿好好捉弄捉弄汤贞,再让他彻底滚蛋。
方曦和从前面打电话,打了几次,贴在耳边,又放下了。方曦和再一次拨电话出去,上来先听了一顿汇报,方曦和说:“ch.un生。”
骆天天在后面歪了歪身体,他也不在乎那么多了,不在乎方老板本人就在这里,骆天天将身体依靠在甘清搂他的怀抱里。
“小汤那天晚上跟谁走的,”方曦和问,“他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谁,你现在去查一查。”
骆天天听了这话,抬头看甘清。车行到闹市区,街边都是人,是印着汤贞面孔的广告牌。十字路口绿灯亮了,他们坐的这辆车发动起来。
就在这么一瞬间。骆天天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向前方座位上撞过去,又被惯x_ing甩得后脑勺贴近了左侧的车窗。
他们的车大幅旋转,刹车声嘶鸣起来,雨夜路滑。甘清下意识伸出手,手心扶住了骆天天的头,车窗玻璃碎了,甘清的手露出了窗外,把骆天天的头揽进怀里。下一秒,又是一阵从车前挡风玻璃过来的巨大撞击力,让骆天天的身体和甘清一齐猛地摔在车后座位上。
惊天的刹车声从灌风灌雨的窗外刺耳地涌起来,接着便是再一声巨响,是又一声巨响,连续的相撞,像一场早有预谋的爆炸。骆天天感觉他们的车天翻地覆,天旋地转,骆天天坐的位置向下陷了巨大的一块,他的后脑勺猛地磕在积满雨水的s-hi冷地面上,甘清的身体极重极重地压在他身上,皮r_ou_紧贴着皮r_ou_,胸膛紧贴着脸。骆天天在这样的晕眩中,在甘清的体温中睁开了眼睛,他看不到甘清的脸孔,只有镜片碎了的墨镜扭曲着滑下来,还有血。
梁丘云把车开进一片棚户区,犬吠声四起。车胎碾压过地上越来越多的垃圾,驶入那家垃圾处理场内。
梁丘云两只手的虎口发麻,等车停了,他终于能把方向盘松开了。
他也终于把那座五指山撞破了。
雨落下来,有那么几秒钟,梁丘云耳边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打开车门,坚持走下车去。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头顶上空,乌云密布,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雨中,火焰腾腾升起来了,焚烧炉将报废车辆的车体碾压成碎屑,又再一次地焚烧。梁丘云拿掉脸上的面具,一同丢进了火里。熊熊火苗沿着雨丝向上攀爬。梁丘云望着那火,他僵硬的脸孔被映得血红。
梁丘云换下了运动衣,他穿上来时的雨衣,在黑暗中步行离开了这家垃圾处理场。他走出这片棚户区,几条街外就是公j_iao车站。梁丘云在一柄柄伞中低着头,听着周遭细密的雨声,静静等待。
这个夜晚,北京市内发生的一起连环相撞车祸引起了所有媒体电台和市民的注意,全城堵车,主要路段全被封锁了。艾文涛坐在他爸爸身边,被堵车堵得烦恼透顶了。
司机在前头伸着手指头说:“今儿从下午到现在,光车祸四起了!”
艾宏达“啧”了一声,叫自己儿子:“给你妈打个电话。”
“干嘛呀。”艾文涛百无聊赖地问,他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
“说咱们堵车,晚点儿到家。”艾宏达说。
艾文涛从车里拿了把伞,他举着伞,下车穿过重重车流。他打算去路边一家超市买包烟抽。一进店里,艾文涛就听见店主站在所有来避雨的市民们中央,拿手比划,还口沫横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