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看得出来,汤贞还不能消化眼前这一切。他侧过身去,好像要抱住汤贞似的,拉过安全带给他系好。汤贞一动不动的,整个人坐在小周笼罩的副驾驶座位里,安全带系住他的身体了,他也不动。
周子轲倒是很公事公办,近近瞧了汤贞一眼就又坐回去了。他自己系安全带,发动了车子,伸手按开了车里的唱机。唱机里早就读进去一片CD,是昨天曹老头儿给周子轲那叠资料里面夹着的,说是放给汤贞听。
布加迪引擎发出标志x_ing的巨大声浪,令蹲守在汤贞公寓楼下的狗仔们闻声而动,疯狂涌到了地库出口。周子轲把车开出了地库,为求小心,缓缓转角上路,有镜头几乎抵到了他这一侧的车窗外面,对着周子轲和汤贞一顿疯狂猛拍。周子轲眉头微皱起来,他踩下了油门,甩开道路两侧蝗群般的人潮,在轰鸣声中离开。
与外界听到的噪音相比,车子内部就安静多了。唱机正播放着曹老头儿要的“轻柔、舒缓的音乐”,据说这有安抚情绪的效果。
周子轲开着车,余光留意着汤贞的动静。
汤贞从没有在太yá-ng底下,从没有不经过任何乔装的遮挡,这么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坐在周子轲的车里。这是第一次,可汤贞看起来并不快乐。
他双眼直愣愣瞧着面前的空气,不是望窗前的道路,而是注视空气,注视着周子轲这辆车内允许被他注视的一个点。北京的yá-ng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照在汤贞没有血色的面颊上。车内的唱片一直在播放着,周子轲几次扭头去看汤贞。
以前的汤贞,一听到音乐就要不自觉地跟着唱,仿佛一种生理本能。他在舞台上对歌迷唱歌,在后台拨弄着吉他写歌,在家里躲着悄悄练歌。
后来去了海边,就算手头上没有乐器,汤贞也能拿椰子店送的吸管,吹奏生r.ì快乐歌给“小周”听。
汤贞身上曾出现过无数种神奇的“魔法”,令周子轲应接不暇。
随着这场大病,全部消失一空。
汤贞此时听着车内的音乐,整个人木木坐在安全带里,无动于衷。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
周子轲不吭声,把车一直往前开。
他的手机这时在车里震了震。
新信息来自艾文涛先生:
[我问了甘总了,我们那条路刚好两公里,够不够?不够也甭找别的地方了,现在满世界都是找你的,我们马场里还清静点,你要想找更清静的,只能上内蒙了。]
周子轲刚瞧了手机,又涌进来一条。
新信息来自艾文涛先生:
[哥们儿,我是真佩服你。多的话也不说了,你既然都这么决定了,以后有事儿一样找我,哥几个还和以前一样帮你。]
新信息来自艾文涛先生:
[你看哪天合适,安排我们和汤贞见个面?]
周子轲没回短信,反而给齐星打了个电话,他说了一条路的方位,就在首都近郊一家私人马场沿河附近:“你和祁禄去那里找我们。”又说:“路上买箱运动饮料放在你们车上。”
“运、运动饮料?”齐星一愣,“买什么味儿的啊哥?”
周子轲的车开得飞快,眼看着艾文涛那马场越来越近了,他说:“买个甜的……或者你问问祁禄,他们汤贞老师现在还喜不喜欢喝甜的。”
电话挂了,周子轲继续开车。“汤贞老师”本人坐在一边,呆滞的目光忽然动了一下。
车沿着马场外寂静的小路行驶,两侧茂密的七叶树如同高耸的宝塔,将这条路保护住,与世隔绝。周子轲在路边下了车,祁禄还没跟上来。风撩动树叶,听着是比唱片更加柔和的声响。周子轲伸手拉开汤贞身边的车门,弯下腰低头进了车里,解开汤贞身上系的安全带。
汤贞在周子轲身下抬起头,看他。
周子轲出去了,说:“下车。”
汤贞过去总要人扶着才能走。他脚软,膝盖也没力气。这会儿他一只手撑住了座位,另一手被周子轲攥在了手心。
也没人计较,这究竟是不是适合后辈与前辈的握手方法。汤贞想靠自己下车去,他两脚放在车外的地面上,弓下腰,往车外靠,想更稳妥地站起来。
周子轲看了他一会儿,索x_ing弯下腰,把汤贞半拉半抱地从车里拽出来了。
汤贞的脚刚一落地,人就有点摇晃,周子轲拉住他的手,把他抱在身前稳了稳。
汤贞努力站稳了,也不作声。
周子轲松开了抱住汤贞的手,只把汤贞一只手捡起来握在手里,说:“走。”
风从浓密的树冠间吹过来,吹进这条狭长幽深的林间小道。小道东侧是向下延伸的河滩,从北方山脉蜿蜒而下的一条河水,在七叶树干间照出波光粼粼的片段。小道西侧是一小片丘陵,天然圈起了一家私人马场。周子轲在这条路上走,他攥着汤贞的手,心无旁骛,这么早的北京郊外,闻一闻,处处是树叶的气味。
汤贞在他后面,被他牵着,一步步努力往前走。
周子轲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到汤贞快站不稳了,膝盖往下弯了,他再过去把汤贞扶一下,抱一下。等汤贞站稳了,再松开手。
真要论起来,他们之间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就算是情人,也分手这么久了。
如果是祁禄他们在汤贞身边,一定会有更合乎身份的方法来照顾他。
可周子轲没有,他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祁禄开着保姆车驶进这条小路,幸好这块地也属于旁边的马场,跟车的狗仔都被保安拦在了外面。祁禄跳下车去,他看到了路的远处,这两排七叶树j_iao汇的尽头,周子轲的身影变得渺小,汤贞则更小——汤贞弯下了腰去,撑着自己的膝盖,汤贞的一只手放在周子轲手心里。
周子轲那辆黑色超跑就随意停在路边。很明显,周子轲是耐心陪着汤贞步行走了那么远的。
汤贞真的走不动了。曹医生说,汤贞被困在家里的时间太久,大半年的缠绵病榻,早已令他出现了肌r_ou_萎缩的症状:“只有经过大量的,长时间的锻炼才有可能恢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