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忧见了绿蝶就不着急了,慢条斯理的在屋前将外衫上的雪抖落,又不紧不慢的拍打身上的飘雪,余光见绿蝶急的直跳脚又不好催问的样子只觉好笑。
“你呀,”月无忧扣起手指刮了绿蝶鼻子一记,手指又点她的额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绿蝶便只有讨好的对她笑了。
素和静初回了那间房,也就是刚刚坐下的功夫,她的房门便被敲响,然后阮桃拎着个食盒进来,一踏进屋便先对素和静初温和的笑笑。
素和静初有些局促的看她:“我已经吃过了。”
“煮了碗暖胃汤,”阮桃对她笑笑,将食盒里的汤碗端出来,掀了碗盖,汤水腾腾的热气便冒出来,“这雪山寒冷,你小心不要着凉,”阮桃很是关切的道。
素和静初自然很感激,连忙向阮桃道谢。
阮桃向她一点头,便拎着食盒做势离开,素和静初坐到桌前,汤勺搅动汤水,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阮桃,突然顿了动作,又将汤勺放下了。素和静初想到早晨时,这女子对自己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自作打算’,听着便是大有文章。
而刚刚在温泉遇到的那个好看的女人,虽然说不清楚,但一番话里话外,素和静初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听出来不对劲。好像是在劝导什么似的。
“姑娘,”素和静初端坐着,开口唤住已经拉开房门要走出去的阮桃:“你早晨同我讲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阮桃动作一顿,面上笑意更甚,早预料到似的,又退后一步,将房门关上了。
☆、洞房花烛六
阮桃对月无忧的钟爱是毋容置疑的,她二人青梅竹马,自幼便在一起,关系可说更介于长久陪伴的亲情更多一些,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谁也离不得谁。
阮桃一向是个事无巨细的性子,对月无忧尤其爱护,月无忧遇到了难解的困境,也大多是她在旁协助,若有什么事让月无忧不痛快,阮桃心里也就跟长了根细小又不能忽视的刺似的,同月无忧一般郁闷。
而素和静初的到来,就不止是根刺的问题了。
若被皇室知道月无忧原来是个假皇子,皇室自然为了保证皇家脸面要做些什么,指不准会危急月无忧的性命。
阮桃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月无忧与素和静初,这二人实则谁都没有错,若想解决此事,就只有对不起其中一人了。
阮桃自然不会去伤害月无忧的。
素和静初虽然仍端坐着,背脊却直直僵硬着,紧攥着衣角的指节发白,若不是紧咬牙关,想来她便要不争气的在阮桃面前落下眼泪。
与月无忧若有似无的试探不同,阮桃直言让素和静初离开的意图,自然也更伤人。
“这是我的命,我认命,”素和静初开口,声音便哽咽了,但她很用力的对阮桃说道:“但是要赶我走,至少也要月无忧来和我讲这句话!”
“你为什么一定要见她呢?你应该感觉得到,她并不想见你,”阮桃的声音仍是温柔的,态度也很体贴,任谁来看,她都是在为素和静初着想:“一纸皇命,不应该束缚你的一生,把一生赔付给一个毫不了解,毫不相干的人,我都为你觉得不值啊。”
“这是月无忧的意思么?”
“什么?”
“让我离开,这是月无忧的意思么?”
阮桃便默然看她。
劝走素和静初,是解决这事的唯一法子,月无忧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你说的对,离开对我是件好事,可是我能去哪呢?”素和静初低下头,落下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回郡王府么?然后让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月无忧不要的?我无处可去,这里就是我唯一的归宿了,我不明白,还未相处过,连面都不曾见,他怎么就,怎么就…”
后面的话,素和静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有低低的抽噎声。
素和静初这样激动,阮桃也不忍心再谈下去,只有抱歉的看她一眼,轻声道:“那,若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再同我讲,”而后放轻动作了拎着食盒离开了。
便是走出了房间,仍能听到屋内传来的低低的喑啞的哭声。
素和静初看向桌上的那碗暖胃汤,只觉讽刺,猛地一推手,便将汤碗推到了地上去,屋外的阮桃被碗摔碎的声音惊的心一跳。
素和静初没什么错的,错只在于她的身份尴尬,要嫁的,是一个假皇子。若要怪什么,也只能怪她的命苦。
不过但凡皇家子女,除却月无忧这个自由惯的,也没有不命苦的。
阮桃做过的狠事不少,可此时却对素和静初心生不忍。因为素和静初只是个柔弱的,身不由己的女人而已,阮桃怜悯她,又在无可奈何的逼迫她。
前方‘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了开,阮桃抬头望去,便见月无忧踏出门槛,询问的眼神看过来,显然也是被刚刚那碗碎的声音惊的出来瞧。
阮桃对月无忧苦笑着摇头。
月无忧便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深沉起来了。
———
皇家婚姻真正幸福的估可不计,为了皇家脸面,无非女子多隐忍罢了,不管是个身份,哪怕千金贵重的公主,也只有隐忍一条路。像月无忧这般赶人的做法从来没有,但素和静初是绝对不会再回郡王府的,一旦她回了郡王府,被月无忧‘抛弃’的名声就算落实,这其中利害素和静初是晓得的。
素和静初唯一的归宿,就像她说的那样,便只有这小小的山庄了。
素和静初嫁来时就想了很多,即使送亲的仪仗寒酸,她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她担忧的事情很多,但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自己嫁来的第一天,就会被劝着离开。
而且是毫无缘由的。
好在那日后阮桃并没再提及这事,或许是未找到合适的时机。素和静初心里多少庆幸,但也七上八下的忐忑。因为阮桃已经言明劝她离去,那她在这里呆的时日,是可以预见的,素和静初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自己还能待多久,或许明天,月无忧就会耐心耗尽把自己赶出这山庄,素和静初心中惶恐,也只有好似一无所知的耗下去。
素和静初已抛下脸面了。强买强卖的嫁过来,明知月无忧并不钟意自己,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毫无走的意图,想必在月无忧眼里,自己是很无赖的吧。每日每夜里,素和静初也这样自嘲的想。
素和静初整日这样忧郁,山庄的人都看不过眼,月无忧也不好过,她心里是对素和静初很愧疚的,可素和静初一来,她如今便好似做贼似的,明明是自己的山庄,现在却谁都不敢大声喊她的名字,生怕把素和静初招惹来。总之很不自由。
阮桃在意月无忧,又怜悯素和静初,可为难了她,但也不好真的把素和静初扫地出门吧?素和静初也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女人,这样无耻的事谁都做不出来。
阮桃就只有也耍耍脾气,和月无忧呛声道:“你看你,凭白去招惹她做什么!”
月无忧就只有赔笑了。唉,这哪是她想招惹来的?
但素和静初即仍留在山庄,便不能不照料她。
今日山庄热闹非常,素和静初也因着院中吵闹声起了身,才发觉天还早的很,但也睡不下去了,正对镜梳发,门就被冒冒失失的绿蝶猛地撞开了,把素和静初吓了一跳。
“你醒了啊,很好呀,”绿蝶开心的拍拍手掌。
素和静初还只穿着亵衣,门外冷风灌进来,冻的她抖了抖,绿蝶连忙把门关上,又围着素和静初转来转去,连声催促她道:“你快些准备,我们要下山去玩啦。”绿蝶今日穿着件长衫,是件男子装扮,只是她这样欢快,又笑的似银玲般好听,一眼便可看出来是个俏丽女子,素和静初也没有太多看,只将注意力放在了绿蝶的话上。
“下山?”素和静初梳发的动作一顿。
“是呀,镇上今日有集市,很热闹呢,什么都有的卖,可有趣了,你逛过集市嘛?小桃姐说正好给你买些料子做厚衣服,若遇上有卖毛皮的,月无忧说买给你…”绿蝶突然捂住了嘴,果然素和静初正惊诧的看着她。
“你说谁?”素和静初急切的走近她一步。
“啊,我说了谁?”绿蝶慌乱的摆手,又改口催她:“快点换上衣服,你还要不要去啦?”
素和静初疑虑的看她一眼,但还是点头,绿蝶打着哈哈,连忙跑出去,才松了一口气。
素和静初没让绿蝶等太久,很快便推门出了房屋,便见院里有两辆马车,有几人围在马车旁闲聊,素和静初走近了,才见这几人都身着男装,梳着男子发髻,都是素和静初见过的。
见素和静初盯着自己瞧,绿蝶伸开双臂任她打量,还十分开心的转了个圈,然后问她:“怎样,是不是很好看?”
素和静初忍笑问她:“你们怎么都这样打扮?”
“女子出门有诸多不便,这样能省去些麻烦,”阮桃道。
素和静初听阮桃这样讲,自然向她看过去,便见到阮桃面前站着一人。那人与阮桃面对面,自然只给素和静初一个背影,但身姿挺拔,令素和静初心下一跳。
素和静初未见着这人脸,便忍不住在心里猜想,这人会不会是月无忧?
见着月无忧面上笑意,阮桃嗔怪的看月无忧一眼,因为她刚刚说的话根本就是谎话。她们个个都会些功夫,尤其月无忧还是个自找麻烦的,会这样做,只是迷惑素和静初罢了。若只有月无忧一人身着男装,只怕素和静初才要起疑。
素和静初对阮桃对面的人多看了两眼,就想看看他的正面,又不想太冒失,便只有等在原地,直到阮桃道:“上马车吧,”然后抬拳亲昵的在月无忧肩膀上敲打了一下,兀自上了马车,那人这时才转过身来。
而见了正面,素和静初就难免失望了。
这女子她也是见过的。
对上素和静初探究的目光,月无忧面不改色,对她笑了笑,而后也上了阮桃那一辆马车。
那日便知道她是个很好看,不过未成想男装也会这样潇洒。素和静初看着月无忧上了马车,心中暗道,便也和绿蝶一起上了后面的马车。
山路陡峭,素和静初来时便体验了,可马车赶的又快又稳,并不太颠簸,马车跑出山庄时,素和静初撩帘看了一眼。
素和静初自来后还没有出过山庄,就是去温泉那条小路也是往后山并不走前门,所以这还是素和静初第一次看到山庄门上的匾字。
‘莫自在’。
素和静初觉得这名字好奇怪。
☆、洞房花烛七
素和静初来时只见越往雪山这处越荒凉的不见人迹,更别说有什么小镇,听绿蝶讲竟能去看集市,觉得莫名其妙,绿蝶便与她讲道:“附近镇子是有的,虽然小一些,但每年这个时候去了各地的商队都会回来了,路过这里,会在镇上摆起集市,小镇也就热闹了,卖的东西也稀奇古怪的,总有没见过的。”
绿蝶这样讲,素和静初便恍悟的点点头。
绿蝶对入得她眼的人而言是个好相处的姑娘,就是性子野了些,又没心机,与她相处便很容易知晓她性情,素和静初和她一起能聊些什么呢?
素和静初现下就一件心病。
素和静初存了探话的心思,可绿蝶也不是傻的,但凡觉着有什么话不应当说了,立时顿住话头,一句也不肯多说了,几番下来素和静初什么也没探听到,只有无奈作罢,打起精神听绿蝶讲那集市的有趣,素和静初在郡王府时便总是待在她那别院,即使出行为了保持皇家仪态,也是坐在轿子里,并不和平民百姓接触过,自然没参加过集市,听绿蝶说了这一番,也很期待,一路也不觉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