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又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笃定道:
“回殿下,行宫诸事随顺,再没旁的消息了。”
三殿下也不发话,半晌,斟酌道:
“就比如,新来的那位公子……没什么动静么?”
小厮这下才明白了,主子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就是要问这个。
小厮赶忙回禀,事无巨细道:
“在行宫里住下的公子,每日赏花饮茶,读书下棋,逍遥的很。”
三殿下坐起了身,手里茶盏攥的紧了:
“嗯,还有呢?”
小厮没察觉自家主子的神色变化,仍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汇报:
“那位公子交往甚广,三教九流,皆有熟识。”
“连当今圣上和镇南王都是坐上宾。”
“尤其那位苏公子,常常在行宫做客,一待就是几日。”
三殿下的茶盏忽然端不平了,一时杯中水波粼粼。
三殿下整顿了心绪,竭力镇定道:
“你先下去罢。”
小厮正要退下去,却忽然听到一声脆响,竟是茶盏落了地。
小厮赶忙去收拾,瞧见三殿下一脸恍惚,直到都打扫好了,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小厮恭谨提醒道:
“殿下,若无旁的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三殿下这才回过神来,神色还有些迷茫,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了神,面上带了丝窘然:
“退下吧。”
三殿下转身走回里屋,直到人影消失不见,这小厮才收回目光,颇有些依依不舍。
小厮退出了屋,见四下无人,一挥袖,便落在了行宫。
第9章 第九章
行宫水榭楼台处,坐着一人,独自抚琴,见来了人,也不抬头,只是唇角勾起抹笑意:
“怎么,还是忍不住去瞧了?”
方才的小厮化回原形,一身白衣,端的一身仙气,一脸坦然道:
“自然。”
然后瞧了眼旁边看似专心抚琴,实则满眼揶揄笑意的人,悠然道:
“子谅和圣上南巡,想来也有些日子了,你这琴音颇妙,倒也坐的住,果然好定力。”
琴音忽然乱了,抚琴那人抬起头,满是无奈笑意:
“上神莫要拿在下寻开心了,方才是我失言。”
离宸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眼中笑意深深:
“泯之,附耳过来。”
抚琴那人凑过去,听得上神如此这般言语一番,哭笑不得道:
“上神,在下现在终于明白,当年三殿下为何栽在你手里了。”
离宸慢条斯理的整了衣袖,好整以暇的瞧着面前的人,悠悠开口:
“泯之,好好学着点吧,你们这段纠缠了两世,怎么就不见点起色呢?”
“以后出去了不要说你是我座下的弟子,本上神还是要几分颜面的。”
抚琴那人一张俊俏的脸,此刻面色可谓精彩纷呈,半晌,无奈吐出一句:
“弟子受教了。”
离宸颇为畅意,谁知面前那人一双桃花眼挑起,不怕死的揶揄道:
“弟子无能,却也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师父这般不济,这么久了都拿不下来,只是远远的瞧着,弟子都替师父忧心。”
离宸惬意的望着满园梨花,梨花尽头,是那人不自知的心思。
离宸那张倾倒众生的皮相,配上一副慈爱的笑意,看的苏泯之浑身发毛:
“小子,你才活了多少年,懂什么呢。”
那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柔和了许多:
“相思之事,无关风月。”
“我既想着他,多少年,都等的。”
苏泯之不再玩笑,心下不忍,叹道:
“师父。”
那人背对着自己,自顾自道:
“梨花开得这般好,可是我再不想看到了。”
“泯之你瞧,我心本应如如不动,如今却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都做不到了。”
“我还能等到梨花落尽的那一天么?”
苏泯之站在那人身后,轻声道:
“师父,一定会的。”
“清弦若是知道了,怎会心下无波。”
离宸回过头,颇为畅然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且瞧着吧,要不了多久,这里定是满园苍翠,松柏青。”
苏泯之忽然很后悔,自己怎么就想起来去安慰这人,无奈道:
“师父英明,这松柏满园,果然是您的心头好。”
忽然有脚步声近,离宸笑了笑:
“来了。”
第10章 第十章
三殿下觉得,这行宫的一Cao一木、景致人物,自己都是颇为熟悉的。
可眼前这一幕,着实颇为扎眼。
正如方才小厮所言。
离宸一派悠然,赏花赏琴赏美人。
抚琴的是个颇为俊俏的少年,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
指尖抚着琴,眼睛却流连在离宸身上。
一派风流。
离宸忽然起身,三殿下以为看到了自己,慌忙间,正要开口,才发现离宸只是把少年揽在了怀里,似乎要与少年共抚琴。
少年勾起抹笑,揶揄道:
“你行么?”
离宸面上毫无愠色,揽住怀中人的腰身,抚上琴弦,笑容颇有几分宠溺:
“既然你喜欢,我自然没什么不行的。”
离宸所言不虚,一派高山流水的意境,却是一首婉转的《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漫天梨花下,人影成双。
三殿下不知是何缘故,忽然心口有些痛。
可能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子谅罢。
一定是这样。
三殿下心绪渐平,看到离宸怀里的少年忽然抬起头,瞧见了自己,一双桃花眼挑起抹笑,推了离宸一把:
“好了,快起来,三殿下到了。”
离宸笑了笑,也不动作:
“与美人儿同奏是乐事,能与你共抚琴更是难得,待我奏完这曲,想必三殿下也不会阻拦。”
待缠绵的琴音余音绕梁数遍后,离宸这才抬起头,向三殿下笑了笑:
“殿下怎么来了?”
虽然离宸这话讲的自认颇为和气,可在三殿下听来,这语气,分明就是美人在怀,颇有被打扰了的遗憾。
三殿下觉得这少年颇为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不知这位公子是……”
少年行了礼,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回三殿下,在下是镇南王府的苏泯之。”
第11章 第十一章
就是青天白日下霹雳,也没这一出来的惊人。
苏泯之的名号。
可谓如雷贯耳。
当年醉生阁来了一名琴师,一曲扬名,闻者肝肠断。
若得公子拨弦,千金散尽求不得。
后来被召入了宫,也只肯弹两首曲子。
其一是《将军令》。
另一曲便是《梁祝》。
先皇是懂琴之人,听得出这少年琴师抚琴,已臻化境。也不强求,便由着他的x_ing子弹奏。
那一日,镇南王为宁王,也就是当今圣上,在潮州奏了一曲《凤求凰》,惹得先皇大怒,要遣散宫中所有乐师。
有内侍来传话,道那少年琴师来请辞。
先皇准了。
那少年琴师冒死向先皇请旨,恳请往镇南王府去。
众人皆捏着一把汗,谁知先皇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面色竟有几分悲伤: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
“孤平生所愿,也不过只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宁王身负天下,不得随心所欲,你的一生却还能求个自在。”
“孩子,希望你的《将军令》,那人以后能明白。”
“一曲《梁祝》,没有悲凉化蝶,只有相守白头。”
那少年琴师谢了恩,拜了三拜:
“圣上的知遇之恩,在下此生没齿难忘。”
“在下为圣上奏最后一曲罢。”
言毕,竟是破了例,奏了一曲《渔樵问答》。
尘世烦忧偕忘,只有天大地大。
少年琴师道:
“长安侯已归安宁处,圣上生平不过为了天下苍生,舍一身而了然忘私,何须抱憾终身。”
“在下冒死,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圣上待百年之后魂归天地时,黄泉路上故人相逢,当年衷肠,自可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