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随便帮着搬点东西,从东头到西头,来来回回,我今天才开始做事的。”
关瑾瑜说:“干点日结的活没什么,如果要签合同的话你一定先问过我,这里不比山上的生活简单,姐姐怕你被人骗。”
“我晓得的,放心。”
关瑾瑜想了想,又说:“对了,你在哪……”
薛离衣手往她的头顶伸过去,关瑾瑜往后一缩,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握住,从颈下缓缓带了出来。
“……”
薛离衣将消过毒的银针徐徐扎入她的曲池穴,眼神专注极了,最后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好了姐姐,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她神色如常,眸光清澈,低头看着她。
关瑾瑜却默默转头看向床的里侧,面有赧然,她有些郁闷的想:扎针就扎针,需要扎手上告诉一声就行,她自己会拿出来的,随随便便握人的手这样真的好么?
方才想问她在哪工作的那句话也被打断,再想不起来。
第13章 工作
那些银针扎下去很快就起了效果,关瑾瑜觉得全身上下似乎有一股暖流在经脉中涌动,比在夏威夷海滩晒日光浴还舒服,那点腰腹下坠的痛感早就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几点了?”她问。
“晚上九点。”薛离衣答。
关瑾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你做饭没有?”
“没有。”
关瑾瑜脸上的失望顿时溢于言表,“麻烦你帮我拿点面包过来吧,谢谢。”
她才不会承认在飞机上就惦记着薛离衣做的饭,导致往常都会为了胃不难受而吃完的飞机餐,这次回来的时候只是一边心里骂着这是什么玩意儿一边豪情万丈的只喝了点儿水。
哦,还包括那瓶导致她现在躺在床上的冰镇矿泉水。
家里还没有人做饭,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只知道再不吃点东西神仙也救不了她的胃。
显然——她此时已经忘了一个人住的时候自己是多么好说话,有什么吃什么。
薛离衣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关瑾瑜后颈窜起一股凉气,怎么看怎么觉得方才薛离衣好像是瞪了她一眼。
扑鼻的清甜香气溢满了小小的卧室,关瑾瑜睁开眼,看见热气氤氲,薛离衣的五官隐藏其后,只一双乌黑的眼清亮得摄人,她手上还端着一碗现煮的金瓜小米粥,香气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薛离衣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强硬的说:“我方才替你把脉的时候,觉得你的胃病似乎比宫寒之症更为严重,你现在既然是我的病人,我便不会再允许你吃那些。”
关瑾瑜:“……”
我要是知道你煮了粥还问你要面包啊,我缺心眼啊!
“你不是说你没做饭?”
“确实,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吃饭不好消化,所以我煮了粥。”
关瑾瑜面部表情石化了千分之一秒,说:“……你不知道饭是统称么?就是问你有没有弄吃的,我以为你什么都没做才要吃面包的,不是我想吃面包。”
薛离衣方才还冷凝的眉眼一僵,年轻女孩白玉般的脸颊,好像微微生出绯红,她垂下眼不敢再看关瑾瑜,“是我理解错了,对不起。”
关瑾瑜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微红的脸,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忽然唇角一弯,笑了。
“哎,薛小衣,你过来一下。”
“嗯?”
薛离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的凑了过去。
关瑾瑜那只没有扎针的手抬起来,轻轻捏住了女孩脸颊上的嫩肉,“扑哧”笑出声来,说:“你好可爱。”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疼痛过后的苍白,唯两颊添了血色,江南梅雨里长出来的温婉眉眼,笑起来却有种夺目的绮丽。
薛离衣没有挣开,不错眼珠地盯着身下大笑的女人,那双眼睛,依旧清澈乌黑如同秋泓。
关瑾瑜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怎么那么像调戏幼童呢?
她松开手,“那什么,我身上全是针,要怎么吃饭。”
薛离衣仍旧没有说话,默默把她身上的银针按照顺序全数取出来,又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上,然后微微颔首,离开了关瑾瑜的卧室。
她走到门口,被关瑾瑜急切的叫住:“喂,薛小衣,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别介意。”
薛离衣背对着她,低声说:“我并不……介意。”
反而好像……
薛离衣反手将门带上,呆呆的站在门口,脸慢慢红了起来。
冰凉的手指徐徐摸上滚烫的脸颊,女人两指间的温度沿着那一点为中心,开始慢慢延伸开来,连空气都沸腾起来,她睫毛颤了几下,轻声自语说:“有点喜欢。”
关瑾瑜尝了一口粥,好吃得差点连碗一块吞下去了,薛离衣好像掐好了时间又进来把碗收走,关瑾瑜本来还想吃一碗的,薛离衣说“就你那千疮百孔的胃,最忌暴饮暴食,多吃一口就得彻底吹灯拔蜡。”
然后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以上当然是关瑾瑜翻译的,薛离衣原话是:“宫寒加脾胃虚,六七成饱最好。”
软磨硬泡了一番,薛离衣一概不听,关瑾瑜夜里洗完澡窝在被子里拿手指在枕头上画圈圈,想着一涉及到病人这回事,她就半点通融都没有,真是个倔脾气的大夫!
大夫?她以前是大夫?
大夫……
关瑾瑜微微眯起了眼,想起什么似的抓过床头的手机,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她没有立刻拨出去,而是沉思起来。
最后又将手机放下。
第二天早上四点,书房的灯便亮了起来,然后有书页轻翻的声音。
五点半,薛离衣穿戴整齐从书房出来,她侧耳听了听,确定关瑾瑜卧室没有动静,这才轻手轻脚的去了厨房,泡着的红枣枣皮已经软化,更好消化,她把红枣捞了出来,一块放进淘好的米里煮。
煮好粥后,她从橱柜里扒拉出了煲汤的小锅,洗涮干净,把杏仁露和一小块即食的燕窝放进去,翻开袋子里昨夜买回来的冰糖,又加了一把进去,定好时。
薛离衣往关瑾瑜紧闭的卧室房门看了一眼,眉目舒展,安静的笑了一下,然后才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到了公交站,薛离衣熟练的刷卡上了一辆郊区线的公交,公交一路驶离了市中心,到了一处在建的开发区。
这里和关瑾瑜住的市中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算得上是荒无人烟。
机器声轰隆响个不停,建筑工地上尘土飞扬。
工地上的某个工人一眼就看到远处走来一个年轻女孩,梳着干净的马尾,额头饱满光洁,浅灰色运动外套,里面是白色t恤,下。身是黑色运动长裤,红色运动鞋,这样更显得她肤色白净,眉眼清晰。
她两手抄在兜里,清纯得像个女高中生。
工人大力的朝她招手,满脸的灿烂:“小薛!”
薛离衣淡淡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在棚屋里把外套脱下来,套上蓝色的工衣,开始她一天的工作。
关瑾瑜就是打破脑袋,也绝不会想到她所说的随便搬点东西,很轻松的活,是在工地上搬砖,能把一群大老爷们累得见天满身臭汗的活——
这他喵的叫轻松么?!
第14章 温情
薛离衣昨晚做的针灸果然成效显著,关瑾瑜一觉醒来,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生龙活虎,她梳洗穿戴后,不等化好妆就去推开了书房的门,满心期待有个人依旧从墙上翻下来,赤足而立,低低柔柔的说声:“早安”。
往常那个角落却没有人倒着挂在那里练功,单人床上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
她不在……
关瑾瑜眉头极快的皱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失落让她觉得很陌生,和不适应。
算了,关瑾瑜干脆拨通了薛离衣的电话。
“薛小衣,”关瑾瑜话一出口就觉得语气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忙极快的转寰回来,一只手抱在胸前,平静而温和地问:“你去哪儿了?”
薛离衣摘下棉纱手套,伸进口袋掏出了手机,贴在了耳朵上,笑意几乎在同一时刻扬起在她的唇角。
那边似乎很是嘈杂,人声,机器声。
唯独女孩清泉般甘冽的声音清晰而低柔的传了过去。
她说:“姐姐,我在工地上。”
关瑾瑜快步走到窗前,双眉紧锁:“你说清楚一点,你在工地上做什么?”
“我在干活啊,昨夜同你说过的。”
“干活?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在工地。”关瑾瑜才反应过来,惊讶的说:“等等,你说随便帮着搬点东西,不是在工地搬砖吧?”
薛离衣眼睛一弯,她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隐隐还能听见风声。
两只手套都被摘了下来,随手塞在工装上的大口袋里,只随意那么一站,举手投足间便自有一份女孩子的娉婷纤柔在里边,她笑着说:“姐姐真聪明。”
关瑾瑜差点就要顺口接句:我就是这么机智!
呸呸呸,这都什么跟什么!
关瑾瑜在书房来回踱着步,不解的问:“你怎么会想到去工地上搬砖呢?具体在哪个地方?累不累?工资按时给你么?工地上那么多男人,你一个女孩子,要小心一点。”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字里行间都是关心,没有丝毫对卖体力的蓝领工人的贬低。
“我上次在市里坐公交,偶然间发现这个工地,所以在这里试试;在升平区,旁边还有栋高楼,叫做鸭鸭大厦,”薛离衣顿了顿,翻开不小心蹭出了一条血痕的掌心,低声说:“不累的,大家看我年纪小,对我也很照顾。”
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就笑了:“姐姐,工头说,我拿一个人的工资,干了两个人的活。我很开心。”
关瑾瑜那句“你这不是傻么工头明显是看你单蠢坑你的”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了然似的,目光远远落向窗外已经普照了的晨曦,将手伸到阳光下,看到掌心的纹路朦胧而温暖,也笑了。
钢筋水泥的城市,依旧有阳光透进来,不是么?
“你开心就好,好好干。”女人柔声说:“晚上记得回来做饭,我的胃就靠你了。”
“我晓得的。”
“姐姐去上班了。”
“好,锅里有红枣粥,还有杏仁燕窝,你记得喝。”
“好的,我知道了,拜拜。”
“拜拜。”
薛离衣已经习惯了关瑾瑜的早出晚归,关瑾瑜不在她就做自己的事,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念童话故事,一个人吃饭。以前在青城山上的时候老温头他们总是吵吵嚷嚷的,没被自己少教训也没少惹她烦心,但冷不丁安静下来,薛离衣内心其实是有一丝不习惯的,甚至有一点失落。
其实关瑾瑜在的时候,两人也是各忙各的,只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但是屋里有个其他的人,总归是不同的,最起码连呼吸都是两个人,毕竟科学证明二氧化碳多了空气也会升温。
关瑾瑜裹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家,双脚从高跟鞋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同时下意识的抬了一下头,客厅的墙上开着一盏橙光壁灯,暖色的光线一路延伸到书房门口,门口站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身上穿着新买的卡通睡衣,眉目清湛,在静静的看着她。
关瑾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她不会一直在等她吧?
这让关瑾瑜感到很陌生,同时心里某一角就塌了下去,腾出了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像是一片雪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睫毛上,融化开来。
微凉的,轻软的。
她一个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都市里闯荡,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喝不完的酒,跑不完的项目,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早就忘了被等待是什么感觉。
这城市里,人实在太多,而人与人之间的摩擦力又变得那么小,偏偏表面上都是若无其事,背地里被谁捅了一刀都不知道,人人都像是踩在高空钢丝上的杂技演员,生恐栽了下去,就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