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长,我是瑾瑜。”
***
与此同时,在建筑工地上,薛离衣也拨通了甄倩的电话。
“甄倩姐,你知不知道关姐姐喜欢什么?”
桌上是画了一半的设计草图,甄倩把铅笔放下,好奇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年轻女孩的脸,慢慢红了,声音也越压越低,导致甄倩根本就听不见。
甄倩过于常人的理解力还是让她秒懂了薛离衣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心里偷着乐,铅笔在一边的废纸上涂涂画画,一本正经的说:“大点声音,我听不见。”
“我想替她做点什么。”绯意又深了一层。
虽然声音还是很低,但这估计是薛离衣所能发挥的最大音量了,甄倩也不忍心再逗她。
薛离衣听见对方问:“你知道关关最痛苦的事是什么么?”
“什么?”
“有一颗吃货的心,却没有一个吃货的胃。”甄倩哈哈大笑。
薛离衣:“……”
甄倩:“还有还有,最最痛苦的是即便有了一个吃货的胃,却没有当一个吃货的时间。”
薛离衣微皱着眉:“你的意思是……”
甄倩:“很简单,你就研究食谱,天天喂她吃好吃的她就开心了,最好胖到走不动路才好,哈哈,谁让她老嫌弃我身上肉多。”
薛离衣:“我知道了,谢谢甄倩姐。不过她脾胃虚不能吃太多东西,我给她尽量选一些温和养胃的食物,做精致可口一些,这样可以么?”
甄倩沉默了半晌,薛离衣还以为她挂断了,把手里拿下来又看了一眼,发现还在通话中。
甄倩拊膺顿足:“师父,你怎么就不是我妹妹。”
薛离衣歪着头想了想,把关瑾瑜代入了一下甄倩,要是甄倩这么天天缠着她要拜师的话,她会不会不胜其烦的早就离开这里了,要不要留在霖市这个问题似乎都不成立了。话说回来,如果是关瑾瑜天天缠着她,她……这个感觉好像会……很好。
能经常见到她,好像……也很好。
归根究底,甄倩不是关瑾瑜,也永远不可能是关瑾瑜。
“小薛你脸红啥呢?快过来吃饭。”肩上被一只宽厚的手掌力道堪称柔和的拍了拍,薛离衣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面容黝黑,身材干瘦的工人——是和她一起搬砖的张叔。
“张叔。”薛离衣笑着喊他。
张叔在蓝色工装上反复擦了擦自己的手,才从自己的饭盒里把最后一个馒头拿出来,递给她:“年轻人长身体,给。”
此时不到盛夏,空气算不上热,但再怎么凉爽的空气在建筑工地这个大熔炉似的地方滚一遭也会滚烫炙人,张叔吃个午饭吃得满头大汗,汗水沿着他尖瘦的下巴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一双略微凹下去的眼睛,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的艰辛工作让他的脸颊深深的陷了下去,生似一活猴,跟衣冠整洁、面目清净的薛离衣一比可以算得上是丑陋并狰狞的了。
午饭省下来的一个馒头,是这位中年男人表达喜爱的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了。
薛离衣摇头拒绝:“不用了张叔,我带了饭。”
张叔讪讪的收回了手,一屁。股坐在还没切割的钢筋上,讷讷的说:“我女儿和你一般大。不过她已经嫁到外地了,很久才能回来一次。”
“张叔你等等。”
薛离衣跑回工棚,把饭盒从包里拿出来,丝毫不顾形象的也大马金刀的往钢筋捆上一坐。
她几乎是一把夺过张叔的饭盒,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一半的饭菜拨了过去,然后把馒头放在了自己盒里,笑得不谙世事:“我和你换,天天吃一样的饭菜吃腻了。”
薛离衣带的饭菜并不算丰盛,只是炒了两个家常菜,青椒竹笋、干煸土豆,张叔刚想拒绝被薛离衣一句话打断,直到把饭菜吃完他也没想起来忘了什么。
“张叔张叔,给我说说你女儿呗。”
“我女儿叫淑华……”
初夏的中午,凉风吹拂着这片暂时得到休息的建筑工地,在工棚门口的钢筋捆上,蹲坐着一长一少两个人,仔细看的话,那个少的坐得还不太。安分,时不时有笑声在这个角落响起。
这天回家路上,薛离衣先在一家书店停了下来,口袋里放着这几天做工的工钱,她双手插兜,将汗湿的钱攥在掌心,走了进去。
一个小时以后,才抱着一堆看起来精美的菜谱出来,满载而归。
薛离衣的单人床床头放着一个铁盒子,外表很是朴素,内里更是朴素,只放着几张信纸,薛离衣一回家就把最上面一张信纸取了出来,摆在了书桌上。
信纸上顶头写着“计划表”三个大字,下面真的就是一份简陋的计划书。
4:00起床。
4:00-5:30练功,背新华字典
5:30-6:00做早餐
6:00-17:00工作
18:00-19:00吃饭,看电视学习认字,洗澡19:00-20:00读童话故事
20:00-21:00写字
21:00-22:00读史
22:00-00:00认字,待卿归
00:00-1:00练功,背新华字典。
1:00-4:00就寝
上面的笔迹拙劣,歪歪斜斜,丑得就像是不会拿笔的孩子刚刚学会写字一样,造字的人要是知道这些字能写成这样,可能会一瞬间被丑活了。
薛离衣神色认真的盯着这张纸,把除了那条“认字,待卿归”外,从19点开始的事项,通通往后挪了一个小时,最后一条就成了:“2:00-4:00,就寝”。
对于那些真心对待我们的人,实在别无所报,唯有沉默,以及回复以同等的心意。
她的字依旧很丑,没有人教她用现代的笔,写了半个月也没个成型的风骨。
然而她就这样认真的伏在书桌上,白色的灯光下,沉默而笨拙的捉着圆珠笔在19点后加了一条。
19:00-20:00研习食谱。
第17章 砰然
好在临了薛离衣也没让关瑾瑜失望,第二天晚上就彻底和她说明白了,她想留下来,虽然暂时说不出理由,但就是很认真的想留在这个城市。
从前两天薛离衣给她做过一次针灸之后,她整个人都觉得舒适了不少,上班都比平时有精神,更别说还有些什么穴位按摩,比她在专门的店里做得都好。她虽然不懂什么中医,但好歹知道针灸这门活儿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都会的,中医高深是高深,可真正会的人却并不多,祖宗的传承一代一代的越发流落。所以现代有很多人看不起老祖宗的手艺,和这总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霖市有国内最顶尖的中医研究所,霖市的中医药大学也是国内拔尖的,几年前,关瑾瑜还在念硕士的时候,在一个慈善拍卖会上认识了中医药的校长高星丽,私下里也有些联系,逢年过节还会过去拜访一下,去她家吃个饭,就琢磨着能不能让高校长给她牵牵线。
作为一个成天和数字打交道的人,她当然要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利益,即投资回报率必须达到最高,单纯的把薛离衣送去念个大学,只图个毕业文凭这样因小失大的事情她可干不出来,她要给薛离衣找个导师。
——一个可以领着薛离衣让她以本身的才能在城市扎下根,并且发光发亮的导师。
谭建瓴,男,78岁,医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医研究院针灸骨伤科主任,药剂改良……职称:教授……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头衔,擅长治疗什么,创了什么什么记录。
高校长给她发过来的这份资料关瑾瑜看不太懂,她就知道这人是国家中医界的老古董,是重点保护的宝贝,就冲这个,她就非得让薛离衣拜到他门下去不可!
高校长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老师性子孤僻得很,几十年统共就带了十个弟子,现在年岁高了更是犟得跟那什么似的,不退休,却也死活不收新徒弟。”
高校长正是那十个弟子中的老九。
关瑾瑜倒是很淡定:“就是因为他孤僻我才找他的,我妹妹情况比较特殊,正当的路子走起来太过曲折,要是能让谭老中意她,一切都好说。”
高校长:“不是我说,瑾瑜,你就那么自信?”
“不是我自信,而是我相信她。”关瑾瑜素眉微扬,说。
薛离衣二十年的生活,在现代一清二白,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白领,放到人海里就能给淹了,哪里有通天之能给她铺一条路出来,所以这个“最小的代价”必须最具有效力,一击必中,让对手没有反击的余地,赌注就是薛离衣自己。
关瑾瑜选择相信她,也只能相信她。
她做的这些打算,一开始并没有告诉薛离衣,照例早出晚归,偶尔出差去客户公司现场考察,明明千篇一律的生活,一个月后发现自己竟然重了一斤,简直是莫名其妙。
薛离衣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读书认字工作,一个月工作期满后,她离开工地,老板除当日工资外,良心发现的又给她补发了1000块钱。
工资加上之前剩下的钱,一共是18000块。薛离衣从里面匀出2000块,其余的都存进了银。行。卡——身份证已经发下来了。
周末,关瑾瑜照旧需要加班,薛离衣没告诉她,偷偷摸摸的约了甄倩出门,去了商场给关瑾瑜挑了件衣服,想送给她。
薛离衣的想法很简单,当真如她那日在街上所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然而她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得涌泉相报,但关瑾瑜对她的好,便是让她豁出命去也愿意,她觉得自己笨拙得很,若是不豁出命,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做的,买衣服这个主意还是甄倩出的。
转天又是周日,关瑾瑜之前便和薛离衣打好了招呼,这天要出去见一个人,到了车上关瑾瑜才把谭建瓴的事情对薛离衣全盘托出。
“拜师?”薛离衣吃惊地问。
关瑾瑜双手扶着方向盘,余光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薛离衣,见她只是吃惊,并无什么不悦,便放下心来,说:“嗯,我打算给你找个导师,将来好在城市立足。你看到电视上那些在研究所里穿白大褂的医生了么?你若是拜了师,以后也会是这样,你以前不是大夫么?不是正好?”
薛离衣神色忽然变得有点微妙。
“那个……我……”
关瑾瑜:“嗯?”
薛离衣小声说:“我师父他们不生病,所以我之前在山上基本都是给动物治病的,算不上大夫。”
关瑾瑜的宝马x3险些在柏油路上打了滑。
“什么?你是兽医?!”陡然提高的声音,关瑾瑜难得不淡定了:“那你上次还治我?敢情根本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根本是第一次紧张?”
“不是的,我给人做过针灸,很熟练的,你不是第一个,所以我才敢那么对你,”薛离衣忙摆手辩解,急得脸都红了:“我没有骗你!”
关瑾瑜:“你都给谁做过?”
“我师父他们。”
“你不是说他们不生病么?”
“但他们会让我做实验,”薛离衣说:“偶尔他们打架会受伤,也是我帮忙治的。”
红灯。
关瑾瑜转头,手肘搭在方向盘上,不错眼珠的盯着她。
“师父也说我治得很好,”她低下头,头一次不大高兴的说:“我不是兽医。”
年轻女孩安静的坐在那里,长长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她眼睑微垂,薄唇紧抿,此时车窗外天光明媚,连带着车内也明亮起来,在这种薄如春雪的阳光映衬下,女孩的皮肤漂亮得几乎像是透明的。
关瑾瑜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直到——
“姐姐,绿灯。”
“哦。”
关瑾瑜耳根微烫,缓缓踩下油门,才后知后觉的接起刚刚那个话题,说:“我刚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介意,我相信你医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