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琼又沉默了下来。
“后来呢?”茯神问。
“平静的生活支离破碎,我再也打不通我男朋友的电话,门外的积雪厚得我连家门都脱不开,妈妈说如果我执意要去找他,我就是去送死,因为我的双腿可能会直接被冻得坏死在雪堆里。”朱莉琼重新回归到了平静的语气,接下来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阐述其他人的故事,“大概是三天后,没有人再阻拦我,因为妈妈也死了,爸爸伤心极了,躲在房间里抱着妈妈的尸体哭,等我想要去叫他好歹吃一些东西保存体力时,我发现爸爸也跟着没了,大概是心脏病发之类的,谁知道呢?毕竟那个时候,世界都乱了套。”
“……”
“超市的粮食一下子变成了奢侈品,价格也是,一小袋粉五百刀还是有人愿意去买,巧克力也很贵……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变成了生活必需品。”朱莉琼说,“但是这是很短的一会儿时间,因为很快那些超市的店主意识到,货币可能马上就会变成一毛不值的废纸,他们开始拉下砸门拒绝贩售任何物品,他们将自己关在物资充裕的货架中间,一下子变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那你们呢?”
“很多人冻死了,我和妹妹关在家里不敢出门——盘算剩下的粮食省着吃能用多久,每天找尽屋子里所有能燃烧的东西点火,甚至是破坏家具,喝的是屋外弄来的雪融化的水,妈妈以前说这不干净,但是也没人在乎了,妈妈都不在了……而我那时候觉得,我们很快也会死去。”
“最后,你们活了下来。”
“是的,我们最终等来了救援,然后我们来到这座基地,被告知我们可能是华盛顿最后存活下来的人类——我们被安排在一个空旷的楼层,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很沉默。我们被分配军用物资,三个人共用一个水壶,每天每人一小块压缩饼干,有军人到处走动巡逻,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麻木的看着,甚至不愿意交谈——”朱莉琼飞快地笑了笑,“我和一个大概是柬埔寨女巫之类的女人共用一个水壶长达一个月,最后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呢?”
“死了,”朱莉琼来到书柜前,看着倒映在玻璃中自己的脸收敛起了僵硬的笑容,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或者压根就是自杀——那个时候活着变得特别没有意义,人们只是活着而已,了无生趣,毫无盼头。总有人说‘死都不怕还怕活着’,要我说这话真没道理:如果能好好的活着,谁又会想去死呢?”
朱莉琼说完了,她转向茯神——看着坐在床沿边,稍稍歪着脑袋倾听看似很认真的黑发年轻人,她的目光闪烁了下,变得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故事说完了。”
“嗯?”
“这就是我想说的。”
“……”
茯神想了想,有些不太明白,但是又总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明白了——但是他并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下一秒,他的手被一双手软的手轻轻覆盖:“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之前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对于你的敌意以及看似任性的要求——就像是在你看来,你确确实实是无辜受到了指责背负上了奇怪的责任……但是,这个世界变成了现在这样,我们这些普通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朱莉琼,我……”
“我们只是像前一天那样好好地生活而已啊!我们做错了什么,就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了?父母、恋人、亲朋好友,一个个失去联系或者阴阳相隔,这个时候,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导致要背负起这样沉重的苛责呢?”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茯神的手背。
朱莉琼的声音开始不稳,她拼命地吸着鼻子,但是更多的液体掉落下来发出“啪嗒”的轻微声,在茯神的手背上,在地毯上——
“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哪儿做错了,又或者是哪儿出了问题……新闻、广播中报道的死亡数字冰冷含糊,但是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无数被活生生撕裂的生活和希望——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并不应该去逼迫你做什么,其实大家都疯了,我们都疯了!我们努力地想要建立起新的家园,努力和身边这些陌生人相亲相爱,可是我们都知道,经历了那些之后,有些事是再也不会好起来的……”
朱莉琼吸吸鼻子,擦了擦眼泪,放开了茯神的手,她站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床边一直显得很沉默的黑发年轻人轻轻地说:“真的很抱歉这些天我们的所作所为。明天我们将会离开,其实我们早就想离开了,每当路过曾经呆过的那个平台,我们就会想起在那里度过的一切糟糕经历,看着基地的大门,我们就会想起当初是怎么样绝望着迈过门栏进入这里。”
“……”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朱莉琼说,“抱歉让你遭遇这一切,就当我们只是一群抓住了所谓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就开始崩溃发疯的疯子吧!晚安了,弗丽嘉,祝你今夜有个好梦。”
“你也一样,朱莉琼。”
床边的黑发年轻人说。
门被打开,然后关上。房间里恢复了之前以诺切离开后、朱莉琼敲响之前的宁静。
一切都好像只是茯神的幻觉,茯神抬了抬手,窗外的寒风吹入,手背上泪水冻结成的冰渣掉落在他的脚背上,有点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