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瑜站在脚,回答:“此事尚未有定论,臣此刻就要过去过问一二。”
“韦公公,那内侍真要做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用顾忌我母妃,按照朝廷律例严惩就是。”纪文楷面色一沉道。
韦瑜扫视他一眼,见他俊颜肃然,眼神澄澈,倒是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依照她跟三皇子打了六年的交道所了解的这个人来说,这人是个很有原则,也知道进退的人。所以,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让人吃惊。
“殿下回去吧,臣自会秉公办理。”韦瑜走前几步,坐上凳杌向纪文楷拱了拱手。
纪文楷也知道韦瑜办的案子是不适合透露太多,所以那话也就点到而止了。不过,从韦瑜嘴里知道母妃宫里那叫德兴的内侍的案子并没有审结,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其实今日韦瑜来赴约,他对“他”说了一些即将封王还有三日后就要远赴宣府代替皇帝巡视的话也是大有深意的。
不管事封王还是远赴宣府代替父皇巡视对他来说都是意义重大,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自然是越不被影响,越不被打断为好。而如今母妃那宫中的内侍德兴牵涉到三皇妹宫中小宫女二丫的死里头,无论如何对他来说不算一个好消息。
即将被封王以及被父皇派到宣府去代替他巡视,这里头蕴含的深意,不用纪文楷的翰林老师跟他分析,他也明白代表着什么。以前皇太子还在的时候,他自然是不敢去肖想帝位。但是皇太子薨了,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么也不枉他自小就严格要求自己,不想做一个闲散王爷,吃喝玩乐了此余生。
特别是在他心中还暗藏一个愿望,那就是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能登基称帝,那韦瑜可就能天天陪在他身侧了,这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或者在内心里,他也为自己深深喜欢一个内侍而惶惑过,但是,他对自己说,这就是宿命,没法子改变。还在他十一二岁时,初次见到韦瑜,已经被“他”的风姿折服,心里装的都是这个人了。其他的人,不论男女,他都不上心。
站在清宁宫门口,目送着韦瑜穿着大红曳撒的身影在暮色里远去,他心中升起颇多惆怅和不舍之感……
——
韦瑜坐着凳杌回了司礼监值房,跟轮值的人交代了几句话,便换了便服,带着几个长随出宫。在宫门口,她坐上长随们拉过来的一架样式普通的马车,上车后,由锦衣卫派到东厂当差的一位小旗车夫对着车子里头的韦瑜恭敬说了声:“督主,您坐好,小的这就要赶车了。”
车厢里传出来韦瑜“嗯”一声答复。那小旗就娴熟地挥起鞭子抽在拉车的一匹黄骠马的马臀上,马儿即刻踢踏踢踏跑起来。
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跑出来身穿便服的骑马的二三十位精干男子簇拥在韦瑜所坐的马车周围。马车往前跑,这些人也随着马车往前。
韦瑜坐的车外头虽然普通,可是里面却是装饰得十分奢华。铺着软垫的椅子,车厢角落有木桶装着的茶包。车厢的两角还悬挂着两盏琉璃灯,一个金香球悬在车厢顶,在马车行进之时,不时吐出兰麝之香。
此时韦瑜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假寐。每当傍晚,每当她要回柳树胡同自己的宅子之时,对她来说,就是放松的时候。往往在这种时候,她什么也不想,将自己的脑袋放空,借着往家走的半个时辰小睡一会儿。
虽然她是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太监,权势极大,也没人敢监视她。可她也从不自我放纵,比如说睡懒觉,比如说同一些高级太监那样去销金之地喝花酒。无论在不在宫中当值,她总是寅时即起,打上一套拳,耍过一会儿刀,才用早饭,然后开始崭新的一日。
唯有一件事情,她名声在外,那就是她“好色”。
说起这个,还多亏她曾经的师傅史宾,就在她满了十五岁后的一日把她叫到跟前说:“徒弟,你可要记住师傅的话,咱们这样的在皇帝跟前当差的没有子孙根的人,可不要积攒钱财,也不要整得两袖清风。你明白是为何吗?”
韦瑜想了想答:“咱们无后,积攒钱财到时候死了给谁去?若是有两个钱还是要紧着自己花比较好。至于两袖清风,图个清名也不好。太刚则折,太柔则屈,这些都不是处世之道,为官之法。”
“哦,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处世之道,为官之法?”
“和光同尘,外圆内方,这样子才是不破败的长久之法。”
“哈哈哈哈,徒弟,你这样才不愧是本督主的徒弟。我想啊,将来你坐上我这位置也是意料中事了。不过,说回来,本督还是觉得你过于清了,还是要给自己弄个浊。那样不管是上头的主子,还是同僚才觉得你是可信之人。人啊,都是应该有缺点,人家看到才觉得真实。特别是主子们,觉得你有瑕疵用着还要放心些。你呢,不贪财,那就好色吧。再加上你生得一等一的好,要是你好色也说得过去。不过,这也有个度,万不可学那些不上进的太监去西院嫖|宿,还是正正经经找对食,娶几房妻妾为好。”
被师傅这么一指点,韦瑜自然开了窍。于是等她当上司礼监文书房的随堂太监后,她师傅给了她一笔银子,底下人给她凑了一笔银子,再加上她这么多年的积蓄。她就在离皇城不远的柳树胡同买下了一个五进的宅子。再往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找对食的宫女,看顺眼了,想办法弄出来放到自己的宅子里去。
这六七年来,她宅子里加上赵贵妃牵线送的翠香,一共是七人。倒是不像宫里传得那样多,不过也差不多少。有了宅子,基本是一年一个。
这些到了她宅子里的宫女儿们,她一人给安排一间屋子,再安排两个婢女伺候着。平时回来,就一起吃个饭,下个棋,说笑一会儿。晚上也不歇宿在一起。
被她找来做对食的宫女儿一开始各人都是又欢喜又害怕。欢喜是因为竟然能跟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做对食,况且这太监长得又那样美貌。害怕是因为大家都说,做了太监的对食可要遭大罪,因为太监是被阉了的男子,不能真跟女子敦伦。但这些太监们又需要女人,所以做那种事情时就又咬又掐,把女子折磨得不像人样,甚至还有被太监折磨死的。
☆、4.02晋江独家发表
不曾想,日子一长,她们的害怕都落了空。因为容色绝美的厂督大人可一次也没有叫她们去伺候歇宿。按说,害怕落了空是件欢喜的事情,可是这些被韦瑜找来做对食的宫女却高兴不起来。
各人都在心中暗自嘀咕,不是说厂督大人好色么。为什么找了她们来就不动一指头,也就是看看,说笑而已。难不成“他”看不上她们,但是看不上为啥还要找她们来。她们也知道“他”是个太监,不能人道,在这上头也没有真要求怎么样。可是一起搂抱着睡一睡,甚至亲亲摸摸总是能的吧。结果呢,连这也没有。
名义上她们可是“他”的对食,本朝有权势的太监在宫外买宅子,娶妻抬妾是常事。她们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绝色,比不上韦瑜,可是跟一般女子相比,那容貌也是称得上漂亮了。
所以做不成“他”的妻,做“他”的妾总是好的吧。更何况她们这些宫女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是厂督大人的仰慕者啊。总还是想跟“他”亲近一下的。
可是结果,却是让她们大大失望了。跟“他”做了对食,那就真真正正是对食,十天半个月,“他”从宫中回来后,就把她们找到一起一桌子吃饭。注意啊,连单独对食也没有,因为“他”的事情太多了,是真正的大忙人,根本抽不出时间来跟谁单独吃饭。不然,一个一个的单独吃饭,轮着一次也要两三个月了,一年又能见上几次,这真跟守活寡差不多啊。
这么着,韦瑜宅子里的那些宫女儿们闺怨就大了。但是,她们也只敢暗地里抱怨,毕竟她们的“夫主”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别看这人长得漂亮也常常脸上带笑,但是对付起人来,那些雷霆手段实在是令人恐惧。
韦瑜呢,也想过这么着让那些被找来做对食的宫女们空耗青春有点儿对不起人家。但是,她需要这些人给她装门面,需要她们坐实她“好色”的名头。再说了,她们跟着自己虽然不能得到男女之间欢好的机会,可是自己也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她们。年节上也不少发银子给她们,她们可以托人将这些银子送给家里的人花,比她们在宫里得到的那点儿可怜的工钱多了太多了。
本朝宫中的宫女大多数都是选的京城附近的良民女子,一旦进了宫做了宫女,就几乎没有再出宫的机会,而且终日劳作极端辛苦。除了寥寥无几的几个宫女走大运,被皇帝看上临幸,封为低等宫妃,比如选侍才人等。这里头再有那么一两个生儿育女的能封为嫔妃,可以获得荣华富贵终老以外。其她的绝大多数宫女都是一直干活直到三四十岁,身体衰老得了病干不动为止,然后就被发配到宫中一个叫做安乐堂的地方,在里头等死。宫中还有规矩,凡是宫人生病,都是不给看的,要是你命大撑得过去就继续当差,要是你一病不起,对不起,你就会被抬到安乐堂去等死。一死了,会被火化,再将死去之人的骨灰倒入枯井之中。宫中安乐堂里面的一个枯井里头据说那骨灰都填满了半个井。
因此被韦瑜找来做对食的这些宫女也知道这样已经算是撞大运了。至少她们出了宫,不用再去伺候人,也没有了操劳的事情,而且锦衣玉食,穿金戴银的,到年节上还有赏银得。尽管在韦瑜置下的这宅子里,她们也不能随便出去,一年只能出去几次,可是这样的生活已经和以前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而且在做韦瑜的对食之前,她们也都明白是不可能跟一个太监有什么正常的夫妻生活的。因此几年下来,失望归失望,到底也慢慢适应了。就算她们成了督主大人的金丝雀,“他”只喜欢看,不喜欢上手,可这金丝雀的生活也是值得让她们留恋的。
——
韦瑜坐着的那架外面普通,里面奢华的马车到达柳树胡同的宅子跟前时,已经是上灯时分了。因为今日一早她就叫了人回去传话说她要回家,所以宅子里头的管家早就带了人在门房那里守着。遥遥见到她坐的那架由众多锦衣卫簇拥着的马车过来了,便领了宅子里头的下人们走到宅门前排成两排站好。等到马车停在宅子前,赶车的车夫麻溜跳下车来,在马车下头放下车凳,然后另外有长随上前来将车帘子掀起,恭敬请韦瑜下车。
等到韦瑜扶着地上躬身站着的长随的手,踩着马车下头的车凳下了车。那管家就亲自提了盏灯笼,小跑着上前来哈着腰说:“爷,知道您要回来,娘子们早就收拾好了,个顶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厨子也把您喜欢吃的菜都备好了,您的马车还在胡同口时,小厮跑回来跟小的说了,小的已经派人去叫厨子们开炒……”
韦瑜淡淡道好,随即又对周围那些下马的锦衣卫说:“前头也给你们备下了酒菜,大家伙儿进去吃吧。”
“谢爷体恤!”众人向韦瑜抱拳齐声道。
韦瑜不再说话,撩起袍子大踏步往宅子里走。管家和众多小厮婢女跟随在后,脚步轻放的跟着走进宅院,剩下是一些留下的小厮上前来牵马,带着这二三十个锦衣卫从宅子东边的角门进去吃饭。
第二进宅院的锦绣院正厅里头,七位韦瑜的对食宫女都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各自穿上了自认为最合身最漂亮的衣裙。她们都并没有坐下等着厂督,而是在正厅门前不时往外张望,盼望着那个俊逸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自打上一回韦瑜回家,这又过去了十二日了。不管怎么样,韦瑜在众位女子的心中可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她们的“夫主”,更是她们心之所系的人,她回家对于她们来说算是节日。所以,在今日管家告诉她们韦瑜要回家后,各个都激动欢喜起来,精心打扮了后,日暮时分就到锦绣院来等着了。这一等就等到了掌灯时分,那些心急的就不免开始低声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