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宫里呆了十来年的韦瑜越发怀疑这位新皇帝了,而且还暗暗升起了警惕之心。她觉得还是带着纪锦越快离开越好,所谓伴君如伴虎,在她这个位置,免不了是要常常跟皇帝打交道的。先皇虽然也聪明,疑心重,可是他对自己是绝对信任的。而新皇帝纪文楷跟自己没什么交情不说,还让韦瑜心中没谱,总觉得他有些阴险,这样一个人,她是不想在他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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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东厂,下得轿来,直入东厂大堂。刚一坐下,长随金宝捧了茶来给韦瑜,韦瑜接过来喝了。掌刑千户陈震东就小跑着上来向她禀告了一个好消息:“督主,小人手下的弟兄们查到了逃出宫的内宫监写字韩江的下落。”
韦瑜听了不由得一喜,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问:“捉到他了?”
陈震东答:“没捉到,不过也和捉到了差不多。”
韦瑜一愣,随后问:“韩江是不是死了?”
陈震东伸出了大拇指:“督主真是神算。的确,弟兄们在通州发现了他的尸首,死在一处赌坊里头,是因为赌钱而起的纠纷被人杀死的。那杀人的赌徒已经逃匿,官府发令追缉。”
“那你这查出下落和没查出有何区别?”韦瑜不悦道。
陈震东嘿嘿一笑,说:“自然是有区别的,就在小人手下的弟兄们在通州查验了韩江的尸首后。有一个老乞丐送了个包袱来给衙门里的差人,说曾经救了他一命的韩江给了他这个包袱,留下话说,要是他出去三天未归,就把这个包袱给官府的人……”
“包袱?里面有什么?”韦瑜一听就坐直了身体感兴趣地问。
陈震东道:“里头有两件衣裳,是夹袄。其它没什么了?”
“将夹袄拆开看了吗?”韦瑜接着问。这简直是东厂的番子们最正常不过的做法。有人特意交代自己三天未归,就把两件夹袄交给官府中人,很明显这夹袄里头一定有文章。
“拆了,还从里头得到两封信。一封信上写着给东厂锦衣卫,一封信是给您的……”陈震东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封用封泥封了的信,“这信弟兄们不敢拆开看,所以等着督主你来。拿到信时,弟兄们查验了,信封上没毒。”
韦瑜并没有立即接信,就着陈震东的手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钦差韦瑜亲启”。
陈震东在一边解释:“那一封给东厂锦衣卫的信是没有用封泥封的,里头说让兄弟们把给您的信务必要亲自交到您手头,要是谁敢私拆看了给您的信,一定会招惹下弥天大祸,死于非命。估计他也猜测到他的案子一定是咱们东厂在办的,估摸着他要死了,会有咱们的人查到,所以才会写了两封信。弟兄们看了,自然是不会拆开那一封给您的信的……”
韦瑜让陈震东去叫人来拆信,拆开以后信纸背面朝上放在桌上,等了一会儿她才起身走过去,让跟前的人都退下,随即右手戴上一只鲨鱼皮做成的手套,将那信纸翻开过来看,只见上头写着一段话:“……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升用黄金一百两收买我,让我叫我的对食,三公主宫里梳头的宫女初夏去陷害二丫的。二丫也是我和初夏一起推进井里的。那晚,撷芳殿东配殿起火,是初夏去锁的门,之前,也是她趁着三公主让宫女们去拜月乞巧,东配殿只有二丫一人,她去在两个杯子上抹了梦陀罗的迷药。这些迷药是何升交给我,我又给初夏的。后来毒死初夏,让我逃出宫去也是何升安排的。何升我信不过,知道他一定会杀我灭口。所以,后来我逃出宫,就没有按照他安排的路线去瓜州,而是去了通州……我想我不能白死,所以留下了这封信给韦督主,相信只有韦督主能抓住罪魁祸首,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升……”
信的最后落了写信人的名字和日期,算一算,是在五日之前。
“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升?”韦瑜喃喃念道,随即皱起了眉头。因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升这个人她太了解了。何升今年三十出头,算是司礼监里头排在韦瑜底下的第一秉笔太监,这个人学识过人,为人勤谨,深得先皇信任。除了做司礼监第一秉笔太监外,还做了御马监的掌印太监。
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非同小可,可是掌握了皇帝的禁卫亲军。在宫里的内监衙门里简直和东厂一样重要。
而且连韦瑜自己也认为,要是她不做掌印太监了,由何升来做司礼监掌印太监可说是最合适不过。这样一个人,现在内侍韩江留下的书信里头居然指认何升是幕后害自己和小公主的凶手?
韦瑜有点儿不相信。因为她觉得凭借自己这么多年对何升为人处事的了解,实在是无法找到他要害死自己和小公主的理由。一来何升从来没有和自己结怨,并且私下交情还不错。二来,何升也没有和宫里的任何一方势力结交来往,所以没有牵涉到储位之争里面。第三,就是何升这个人洁身自好,在宫里没找过对食,更没有赌博和在外头嫖宿的恶习。
但是眼前这封韩江留下来的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何升是幕后凶手,若是韩江活着,这种指认还让人觉得其中有诈。可如今韩江死了,从他信中怨恨的语气看,是预先猜测到了何升不会放过自己,因此才写了这样一封信报复何升。
随便是谁,知道韩江死了,留了这样一封信,都会相信韩江所说是真的。那么,也只有凭借此信将何升捉来东厂审问了。毕竟东厂办差的人都知道有这样一封信存在,不管何升是否冤枉,都要将他捉拿归案,审讯一番,看何升怎么说,以及他是否能为自己证明无罪。
接下来,韦瑜公事公办,叫了人进来,将这封信展示给众人看。接着下令让人去司礼监值房捉拿秉笔太监何升,又写了个折子向皇帝禀告此事,请皇帝示下。
☆、70|4.02
“原来竟然是何升那狗东西意图谋害女儿和韦公公!”纪锦面带怒容,伸手在跟前的紫檀素面炕桌上重重一拍愤愤道。
在她对面坐着的慈惠皇太后长叹口气说:“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那何升深受先皇器重,可他还是不知足。两眼就盯着韦瑜那位置,一心想取代他。所以收买了人想要他的命,谁知道却连你也牵连上了。哎,幸好你命一惯的大,福气厚重,才没有事。如今想起来,那一回在感恩寺有刺客谋刺先皇,你也是因为在韦瑜身边儿才遭了秧。看来,那韦瑜的八字克你,你只要挨着他就要倒霉……”
纪锦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她:“娘,你胡说什么呢?这些事情能怪她么?明明是小人在暗中算计。可恨的是,孩儿身边竟然有两个宫女被牵连进去,无辜失去了性命。”
“好在德兴这会儿可算是被放回来了,他是冤枉的。你也不要太过生气,相信你皇帝哥哥会叫何升那厮不得好死的!”慈惠皇太后接话道。
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升被抓进东厂后,他这案子很快就在外朝和宫中传开了。毕竟这里头牵扯了几条人命不说,还牵涉了一位公主和宫中最有权势的内相,兹事体大。所以,皇帝有了旨意,令韦瑜严办何升,为此还特意派了一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费礼来协助韦瑜。
说是协助,其实算是监视。这费礼进司礼监还没几年,在五六位秉笔太监里头算是排在最末一位。平时话很少,做事情也算稳当,他是先头在司礼监做过秉笔太监的李太监的徒弟。李太监一手带着他进了司礼监,后来李太监老了,就举荐了费礼任秉笔太监。韦瑜看在李老太监多年的苦劳上就点头了,由费礼顶替了李老太监的位置。
费礼这个人在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里头一点儿也不突出,其貌平平,韦瑜并不特别留心他。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新皇帝即位后,竟然派了他来协助自己审理何升的案子。这是不是说明费礼是新皇帝的人?又或者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费礼投靠了新皇帝?
总之,费礼的到来,使得东厂里面行刑的番子们没了顾忌。因为费礼强调了皇帝的旨意,一定要严审何升。所以,何升一开始招供的他并不认识内官监的韩江,也跟他没有来往,韩江绝对是冤枉他的话根本不被采信。紧接着就是动用了东厂的酷刑。东厂的酷刑凶名在外,他一个文弱的太监如何受得住,因此在动用了两三种酷刑之后,何升受不住,一命呜呼了。
韦瑜只得将此事禀明皇帝,皇帝也没多说什么,让韦瑜按照一般死在东厂的囚犯那样处理就行。东厂里头受刑不过死了的人,有家属亲戚的就让人来领走尸首。而若是没有家属亲戚的就叫人拉去义庄,义庄的看守者会统一将这些死人弄去乱葬岗埋掉。恰恰这何升是孤儿一个,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自然是不会有人来领走尸首,所以韦瑜就让人将他弄出去按照无主的尸首处理。
此事的定论,最后公示出来的便是何升是当初谋害韦瑜和小公主的凶手,因为他的贪欲,宫里死了两个宫女一个内侍,所以他是罪大恶极,在东厂的诏狱中病死也是因为被神佛降罪而死。
这件案子从一开始捉拿何升,到最后何升在东厂诏狱中死于酷刑,有一个多月。到最后朝廷出了公示时,已经是进了十一月。
纪锦在这一个多月里头自然是没有见到韦瑜,也知道她忙于审理何升的案子,便没有出宫去找她。
一直到何升的案子审结了,她才动了心思去找她。而且,好巧不巧的是,高丽使团因为恭贺新帝即位,来到了大夏的京师朝贺皇帝,送上贺仪。当然,高丽九公主金恩英又来了,并且进宫来探望大公主纪铮。
纪锦晓得了金恩英进宫,自然是又打上她的主意了,打算利用她做掩护再次出宫去。所以,这一日早晨起来吃了早膳,便去了后面的院子找纪铮和金恩英。
这一回倒是比上一次去找纪铮方便。以前纪铮和她母后一起住在坤宁宫,纪锦要去找她还得出去走老长一段路,又或者坐肩舆去,这就免不了让人注意。可如今纪铮和她母后慈安皇太后同样住在慈宁宫,只不过是住在后面那一进的院子,纪锦想去就去,也没人注意。况且自打两位皇太后都挪动到慈宁宫来住后,纪锦没事也爱跑去找纪铮玩,次数一多,她娘慈惠皇太后也不就也习以为常,不管她了。
金恩英是昨日进的宫,纪锦并没有当时就过去找她,而是想着她大皇姐和金恩英两人这么久没见,一定是有许多话要说,自己跑去恐怕会打扰人家,所以就按捺住性子,等了一天,第二天才过去。
她大喇喇地跑去找纪铮,都没等大公主门口的宫女通报,就直接撩开帘子闯了进去。一进去就喊:“大皇姐,恩英姐,你们在哪里?”
说完往两边看。纪铮住的这间配殿是一明两暗的格局,只是因为殿宇阔大,所以用落地罩分了下,东边是两层落地罩,分隔出来了宴息室和书房。西边是一层落地罩再加上一个碧纱橱,分隔出来一个起居室和一个内室。
纪锦闯进明间后,就站在那里高声喊人。
彼时纪铮正在西边的内室里和金恩英说些私密的情话。两人虽然昨晚春风一度,但是次日起来依旧是情意绵绵。用过早膳后,纪铮依旧拉了金恩英去内室说话,大概是不想被外人听到任何一丁点儿两人之间的对话。
纪锦突然闯了来高声喊叫,一下子将两人都吓了一大跳。于是两人就停止了说话,又互相为对方整理了下鬓发和衣裙,这才一起出来见纪锦。
金恩英这一次来大夏,见到纪铮后,昨日便把纪锦无意中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猜到了两人的关系,并且承诺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她们的关系的事情告诉了纪铮。纪铮听后自然是大吃一惊,有些恐慌。不过,后来在金恩英的劝慰下慢慢安静了下来。回想这几个月三皇妹纪锦来找她玩,嘻嘻哈哈的,从来没有拿这事情威胁过她。况且,纪锦的为人纪铮还算了解,纪锦一定程度上算得上是个没心没肺的烂好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儿。所以她对金恩英承诺的话应该可信。
只是让自己的妹妹知道了她和金恩英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让她这当大姐的有点儿忐忑。她想,或者三皇妹并不会说出去,可是她该怎么看自己呢?毕竟自己是和一个女子相爱,还想逃出宫去厮守终身。她会不会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糊涂加胡闹。
纪铮想得多,金恩英开解她,说她三皇妹要真得如同她想得那样,也就不会跟她往来了。但是,这几个月不是经常来找她玩么,还跟以前一样。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并没有看不起她,也没有鄙视两个女子在一起。
“好吧,恩英,我觉着你说得也对……是我多想了。”纪铮最后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