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鸽指了指头顶的北山,只说了一句“上山。”
时直初秋,又还没到大假。不出名却还算巍峨的北山上的行人并不多,像任鸽和麦苗这种入深山中度假一星期的游客更是少之又少。北山下专门为游客提供滑竿服务的劳动力们见到任鸽和麦苗,就像见到了好久未归的亲人那般的热情。一个劲儿的招呼自己的生意。到山腰那寺庙的价钱从八百变成七百,再六百,一副任鸽不给钱他们今儿就无法开锅的样子。
任鸽看了抢生意的他们一眼,对麦苗说:“你坐上去吧。”
“为什么呀?”大约是山上的空气和这多出的七天假日,让麦苗一向萧瑟的心里多出了些许轻松,连说话后不常出现的语助词都不经意的冒出的端倪。
“坐呗。”任鸽把钱夹揣进自己裤包里后把背包递给站在一旁的挑山工,笑道:“难道我还能像小说里一样,一步一步的把你背上山不成,可能二十多步阶梯我就挂了。”她意有所指的说道:“那可不是我的作风,你舒服一些,我便就舒服了一些。”
麦苗决定在这最后的旅行中,她要听任鸽的话像乖孩子。
身为一个都市人,任鸽却也不是个天天都有运动的家伙,爬了四十分钟的山路之后,不仅全身的汗水,更是气喘如牛。得让抬着滑竿的挑山工们每走五分钟就在原地等她一次。她杵着登山棍的样子像个在水里滚了一遍的可怜虫,使得麦苗时常的侧过头担心的看着她、一次两次三次后终于忍不住低头问她:“你干嘛不自己也坐滑竿上山?”
任鸽连连摇头:“我就不是个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人。”
“什么意思?”麦苗对她那大言不惭的言论向来不明就里,却忍不住拿出湿纸巾探出身子给她擦汗,好像这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不过这姿势就算是两个女生使用也过于暧昧,使得抬着麦苗却停在路边等着这两人废话的挑山工有些莞尔有些好奇。
“这毕竟是山路,又刚刚下过山雨,指不定遇到个泥石流或者山洪什么的。要是你躲不过翻下山,我还能帮你打个电话找个救山难的队伍进山收你尸体什么的。要是我们俩都坐在滑竿上,那谁逃得过?”任鸽这人说好听点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说难听点就是嘴边时刻都挂着一枚扫把星。
果然她这话一出,就被一直呈现山里人勤劳朴实勇敢木讷那一面的挑山夫们吐槽,瓮声瓮气的说他们村已经好几十年没出过山难了。北山可是被华藏寺里的观音菩萨保佑过的,这位乌鸦嘴的仁兄简直是杞人忧天。任鸽被他们这么七嘴八舌这么一阵抢白,又不好反驳什么,只能笑笑。可这一路上两挑山夫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细数着这北山发生了多少危急关头所有人差不多都快死翘翘,却被观音大师化解的传说。
等到了华藏寺,任鸽和麦苗耳朵里尽是勤劳勇敢朴实大方,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观音大士的威武形象。后来的后来,麦苗在厘清所有人物关系和繁复的细节时想到这个细节,总是会叹了又叹。当时的任鸽心底其实还是在不舍和害怕吧?所以才以那么模糊的比喻告诉自己她会走上那条几乎是万劫不复的道路。而她居然无法看清更无从察觉。
要是她知道。。。。要是她知道,她难道又能阻止?能被阻止的就不是任鸽了。
趁着任鸽和两挑山夫结账的那一小段时间,麦苗便信步的往华藏寺里去,她很久很久以前也来过这里,当时姐姐还没失踪,连那旷世的恋爱也才谈了一半。华藏寺还是破破烂烂的山村破庙,连牌匾都没有一个,更不要说和尚了。只有一个热心的女居士坐在一尊泥塑的观音相面前为丢了香火钱的游人解签。几位同学本着有庙就进,有佛就拜的原则,依次跪下蒲垫上磕着头,摇着签筒领了签纸,叽叽喳喳的细看讨论,那激动的红脸蛋一看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模样。唯独麦苗站在一旁,什么事儿都没做。有人问她干嘛这么不合群?她便回:“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十分想要,必须跪下同菩萨相求的事情。”
而如今的华藏寺则已经修得金碧辉煌,飞梁画栋,连观音大士的金身据说都是从日本东渡给请回来的。所有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连麦苗都是。在这空空荡荡的大殿之上,麦苗跪在佛前,长长漫漫的磕头,心中仅默念着:“我想和任鸽在一起。”这一句。这句话念了十多二十次,便像个咒语,就在麦苗的脑海里一直飘啊荡啊的回荡。
有和尚见她跪得那么虔诚便循例问:“施主要不要抽签?”便把签筒递给了她。
她死命的摇着,觉得自己摇的力量够大,那掉在地上的竹签的运势就越吉利。可那竹签还没落地,就有双手牢牢捧住她的签筒。武断的把那签筒放回原位。然后扶起她,在她耳边说道:“我不信命,你也不许信。”
“为什么。”麦苗总是喜欢问任鸽这句话。
“信命?信命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任鸽拍了拍麦苗的手,指着一个有慈祥微笑的老头儿说:“这是惠安师傅,华藏寺的方丈。”接着又揽住麦苗的肩膀:“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那朋友,麦苗。”
惠安师傅作了个揖,没讲阿弥陀佛,却道出了句:“还真是一对妙人。”要不是穿了一身袈裟,麦苗相信,他会像任鸽的那些好友一样,眨巴着眼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说:“哟,任鸽,被管住了。”等到惠安师傅和任鸽聊了两三句,说什么找个和尚给她们带路便兀自离开后,麦苗才连连问任鸽,她怎么会和一方丈这么熟。。。
这事情要从麦苗和任鸽“不是死就是作死”那段日子说起。任鸽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有人居然和这惠安师傅是拜把兄弟,便搭线让任鸽结个私活——拍一广告片隆重介绍刚刚修复完毕的华藏寺(按少林寺那feel来整)。任鸽在没感情没工作的空当在这儿忙了三天三夜,拍了好几组广告。惠安师傅看后表示自己是个选择困难症患者,每一条都十分欢喜。而任鸽因为感情空虚做人就十分爽快,便道:“喜欢便都拿去用罢。反正拍了都拍了,我也就只收一条的钱罢了。”
这让惠安师傅心情大好,死活要和任鸽小酌几杯。所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两人喝了好几盅素酒之后,发现人生观价值观异曲同工。惠安师傅在得知任鸽被人甩了立马诱骗其去佛学院进修未果的情况下,只好摸摸鼻子把任鸽当成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小友来招待。有回任鸽到华藏寺来吃冻豆腐,不知为何和惠安师傅聊到了华藏寺后面的那块风水宝地,惠安说要不是地形太奇怪了,怎么也和华藏寺连不到一块儿,他早就想把那块地买下来做成一小四合院。
任鸽当时手上攒了一些钱,也就上了心。在村委会询完了价格之后立刻拍板,这地她要了。只因为她曾经无意之中听麦苗聊过其大梦想,不是去马里亚海沟看无脊椎生物也不是登上珠穆朗玛峰之巅大叫“老娘最高!”,而是有一个袖珍的院子,到了秋天的时候她坐在树下假寐,就有果子成熟之后砸在她的身上。那种任随世事变化沧海桑田我自喝我的茶的感觉,千金都不换。爱上一个人,她的一字一句都变成了语文课后的第一题:请朗读以及背诵整段课文,且还是心甘情愿的。那时候任鸽看到这块旁边是冷泉的地时想:动工、挖地基、买旧料、铺线、装修一直到能住人怎么都得花上七八个月的时间,等到明年麦苗生日作为惊喜送给她应该正好。于是乎,这小院的事儿就请惠安师傅帮忙打理着。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会知道麦苗会今年离开H城,在这不知道明年彼此都在何方,是互相思念还是怨恨,在前路漫漫是如此不靠谱的当下,让她看一看自己明年要送她的礼物,是求欢还是炫耀自己有多爱对方?任鸽不想明白自己的心态,至少今天,她不想明白。
那小院坐落在华藏寺后门过了一座小桥的地方。麦苗一看到就便爱上这素瓦青砖的小天地。不过其实这说法也真真的太假,就算任鸽建了一个厕所,那麦苗在此刻也会觉得那是天底下造型最别致的建筑。她由着任鸽牵着她,指着窗棂道:“这边都用苏式的。”又跟着任鸽蹲在地上:“这天井里都铺上青石板,可好?”再来任鸽指着两棵丑不拉几的小树苗:“我种的,一棵桃树一棵梨树,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以后你就在这里看书,我在这儿打游戏,不是甚好?”
“好。真好。”要不是惠安师傅和他徒弟一起在外面,麦苗当下就想变成个白骨精那般把任鸽吃掉。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潜水吧,少年同学的喂食
这天气怎么又有些闷热了。。。
终于进入最后阶段。
99第98章
那两三天时间里,麦苗都跟着任鸽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四处游玩。睡不着的时候就带着帐篷爬山到山顶看日出,躲在棉大衣下面偷偷亲吻,如果起得太迟就下到半山看日落,耳边趟过的是和尚们晚课的诵经声,权当陶冶情操。
而麦苗把更多时间花在那间山边小四合院的身上,自从她对它一见钟情后,她就一心一意的对待它。要么就是和工头讨论旁边冷泉的泉水怎么引入自家水管,要么就是端详着二楼晒太阳的中庭,愉快得笑出了声。甚至连院子里铺什么样的青石板,她都一块一块的精心挑选,用粉笔写好了一二三四。
甚至她还求着任鸽试着在那个除了冰箱也就只有个灶的地方做了一顿饭,两人在一堆乱石头当中也算怡然自得,吃饭的时候麦苗还要求任鸽闭着眼睛,想象刚刚种下的桃树梨树已经两三米高,她们俩在树下就这么吃着饭。
一直到很久,麦苗都还念叨这个。
连吃素斋时,她都会扒一扒饭就眨巴着眼问任鸽:“桃树到底是你还是我?为什么是一棵桃树一棵梨树呢?”任鸽只能翻着白眼告诉她,那是因为山下的花鸟市场成型的就这两种,没别的选择。
“一点都不浪漫。”麦苗小声嘟囔。
就因为她这让人发指的LOLI样,任鸽还没吃完饭就放下碗领着她到她家小院,锁门关窗。在那堆满了木料和石灰水泥的小院里从头到尾的好好的“教育”了麦苗一番,让她的脸从晚上六点一直红到九点。
极度快乐时,麦苗问任鸽:“你会爱我到永远吗?”
任鸽点了点头。
她又问:“会守着我们的诺言吗?”
这次任鸽却无从回答回答,而是用深吻来逃避了答案。
青瓦、素墙、山里的和尚们没有太多娱乐活动,所有人都睡得十分早。以至于在这山腰上呆到十点就只有虫鸣和风擦过树梢的声音相伴了。麦苗跟着任鸽又是闹又是笑的在帐篷里睡了三四天,今天终于玩腻了户外运动,住进了华藏寺为香客们准备的厢房。洗漱完毕之后就躺在旧旧的大床上拿着已经没有信号的电子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直到任鸽进来关灯、脱衣、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