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什么世代,还守着那三从四德,也不嫌腻烦。偷偷瞥了那头,三嫂低了眸子没有作声,好像是认同老太太的说法,又不认同似的,表态也是模糊得很 ,她顿觉自己实在是不识抬举,也不自量力,三嫂要同大嫂二嫂时常勾心斗角,岂会像自己这般什么话都摆在脸上,凭空惹人生气。
许多的事情纵是摆在心里,也是伤人得紧,更何况是自己这般,自己怕是不太会做人,可是偏生这样坐下去,老太太势必提起自己的人生大事,说是哪家的某某生得好,又是个能吃苦的,家境也好,不如嫁了去,也是做大的,不必受人欺辱云云。
都不必再听就知道了结果,也就失了兴致,可她倒也是想错了一步,老太太又唤了韦湘去,说是进门一段时日了,三个孙子都没有后嗣便是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明日便去城北的观音庙里求求观音菩萨,早日抱个儿子也是解脱,又摆出了前辈常有的洞悉一切似的神气说道:“你们三个媳妇都是年轻气盛不好惹的,三个硬茬儿偏生都来了秦家,斗来斗去的,老婆子也是过来人,都知晓一些,你是新来的,难免受些欺辱,莫说是我秦家待你如何如何,虽是嫁了三爷,哑巴,却也是个壮实身子,肚子争气一些,她们也难得和你争吵,家中也清净些。”
“是了。”韦湘这般说,言语恭敬,又是低眉顺眼,虽是老太太不在,却也是摆出来给这小姑子看的,她如何又知道这小姑子巴不得她赶紧挥了袖子走人,两人皆是揣摩不透对方心思,又忌惮对方做些什么,都按兵不动,平白多听了些唠叨。
“扶摇,你明日同你嫂嫂一同去,你嫂嫂是从外面嫁来的,许多事情还是要你照拂,本该我也去,身子却是没入了半截黄土,我做媳妇那阵子立规矩,严苛得很,你几个嫂嫂也都是捧着哄着怕恼了,好话也说尽了,你也多说说话,莫要学得那般倔强。”
老太太一番话又惊得秦扶摇半晌没敢动弹,她怔了怔,看着三嫂同样的疑惑的眼神悠悠转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她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可笑,韦湘也是这般想着,然后一笑。
听着各自未憋着的低低的压抑的笑声,又觉得这人实在是有趣,不自觉也就应了下来,秦扶摇往前倾了倾身子,瞧着三嫂挺得笔直的腰肢又觉得好笑,又是做给老太太听的一般:“三嫂,明日我同你去,生个小侄儿,我便欢喜了。”
略一咀嚼这话,韦湘便知道这小姑子是打趣自己,倒是比这宅子里的上上下下多了些人的味道,随时仍旧不明底细,却也不在意,笑道:“好。”
又找了个托词退了去,两人站在门口,相视一笑,不觉多了份亲切之感,她顿了身子:“明日早上,就劳烦嫂嫂早起了。”
“你莫不是能来多早?”韦湘也是那不肯端架子的人,这么一言。秦扶摇觉得亲切许多,笑道:“嫂嫂说笑了,只管去了便好。”
便不再扯些闲话,韦湘低了头,急急地走着,转头碰上个长身而立的男子,穿一身棕黑色马褂,回望过来,只是冲她笑。
韦湘的便宜丈夫,嫁过来并非她所情愿,只是迫于已经不愿再耗损性命的缘故,这宅子充满了黑漆漆的脏东西,人人也都不似个人了,装的都是些狡诈和算计。
污鬼尚且有爱恨,人却自知求生,怕也是在这悲欢的世代,难免的事情。
“你等了我做什么?不过去老太太那里一阵子,你也怕我跑了么?”韦湘有些气恼,这三爷虽是一表人才,对她也是甚好,只是她却觉着这不该是自己的命,可命又是什么,她还没有弄清楚便也将就着,可惜这丈夫是个哑巴,无法同她说话,她对着这死人一样的人,也只有叹息。
从前不曾望见自己会有嫁人这日,如今却也碰上了,世事平常,自然还是平常对待。
秦圭彦摇头,只顾着摇头却不解释什么,若是想解释,出口的也只是晦涩的啊啊的单调的音节,又惹得她心烦,只好掏了那油纸包,递了于她,她皱了眉,低头接过。
他示意她打开,她料想该是礼物吃食一类,便不再打开,怕是被人瞧见了说些什么,虽然不会戳脊梁骨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可积攒起来也是不好听得很,她不愿听见,愿耳根清净:“回房了我再打开瞧瞧,在这边要人看了去,说我狐狸精,才过门几天便勾了你去,以后也莫要为我买这些,每月领的份钱虽是不少,还是攒下,日后兴许有用。”
说罢便转回头走着,步伐婀娜得很,不喜爱这人但也无法,只好是死心塌地,过一天是一天,也开始为生计操劳。却不知心中的火是抹不掉的,只要一个火星,就会烧了整个人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躺】特别特别特别啰嗦慢热……
☆、【第三章】
【第三章】
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房门竟似乎是胶着了一般推不开,她恼了,却也不动声色,只是转过头,秦圭彦怔了怔,不知她为何停下,推了门进去,那般轻巧,她心中不平衡,却也憋着一口气,总觉得不顺心。
求子求子,求子做什么。
女子便是用来生产的工具么?求了子,女子终身便依托了这儿子过活,自己便全然是木偶了么?
人若依托了别人而存活,可还是自己么?躯干虽好似自由得很,来回奔走,心却囚了去,又有何值得骄傲?
三爷倒是先了她一步进去,笑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随手一扣把帽子扣在门边衣架上,指了桌子大抵是要她拆开那东西来看,神秘至极,神神叨叨多了些惶恐讨好的意味,他娶了她,让二哥可谓是嫉恨不少,这般漂亮的女子为何偏就许了自己这等残废的人。
世人皆说秦老三一辈子终难成大业,若是娶了个狠厉些的女人兴许会扭了风水成就大事业。
韦湘微抿了唇摆出幅刻薄神气,低头把纸包甩了开,又觉得不妥,怕是伤了秦三爷的心,便又柔了动作,双手掬在身前,婉婉坐了,手指纤长,拆了纸包。
糖炒栗子。她微微瞥了他一眼,眼神也好似期盼些夸奖一样,心中不愿搭理他,但也是缓缓说服了自己,挤了个看似欢喜的微笑,轻巧剥了栗子递了过去:“难得三爷有这份心,这栗子还是你先吃。”
他受宠若惊,伸过头去咬了那栗子,不小心碰了她指尖,温暖得很,韦湘下意识皱了眉,却依旧不动声色,倒像是没看见一般,充作泰然自若的神情,免得叫人瞧不起来。
三爷性子弱了,她却是要摆出些强势模样,三房若是任由这大宅里的人瞧不起,日后若是老爷归西而去,指不定要被欺凌成何种模样。
又剥了栗子塞进自己嘴里,也却还不留神将手指在手帕上抹了一把,嫌他脏,他又不会说话,倒也看不出什么,虽是没看出她的神色,却也知道她是心中不悦的,不再多做什么,坐在床铺上只是发怔,她低头掠了鬓角散落的碎发,假装是不曾看见,却也是真正看得见,她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却也不肯顺了他的心去。
有一口没一口去剥了栗子来吃,指甲边缘的嫩肉红了一片又粘些糖,指头疼得很。宁愿这般受刑似的,也不肯跑去床上侍候。
他是在等着的,她却是在耽误着的,她想了半晌觉得似乎是躲不开的样子,转过头说:“三爷早些睡了好,明日要去帐房。二爷又不是个乖巧人,动弹些东西我们也是说不清楚。”
男人只好是吹熄了蜡烛,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怕是惹了他生气,似乎又是自己找了个托词,又笑道:“你好生睡着,老太太要我明日去观音庙求子,若是晚了,惹老太太生气,可就不好,琥珀这丫头这么久不回来,我出去瞧一下。”
关系可真是亲近。床上的三爷如此腹诽,若是他也有那敏锐的言辞可说得一些话来,倒也不至于这般憋气,又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韦湘起了身,咕哝道:“琥珀从小便同我在一处,感情甚笃,倒也是不在乎些什么,今日若是丢了,怕是会丢了我半个身子去。”
这般解释似乎是自己咕哝,却是给三爷听的,虽是个托词谎言,却也能顶些事,琥珀随她来了这秦家,满肚子怨气,觉得好生不自由,每日在外边闲逛着,叫人说了不少闲话,琥珀只当是耳旁风,从不在意,倒是叫韦湘说了几句。
开了门,沁入一阵子冷风来,她瑟缩了一下,又抬了头,刚踏了一步出去,回身关上门,背后便叫人拍了一下。
“你这丫头,凭空叫人担心,去哪里玩了?”
她知晓是琥珀,琥珀笑嘻嘻转向她身前,鼓了腮帮子,眉目可爱,“师父,这秦家好像是个笼子一般,我今日出去在街上绕了许久。可算是痛快啦!”
“既是随了我来秦家,就收敛一些,叫人戳脊梁骨的偏生是我,你又不会这般叫人挤压了去,依你的性子,跟人打了架,我也须得跑去为你解决后路,你何时会叫人省心些?若是先前听从了师兄的安排,你同他在家中留着,每日想怎么玩便去怎么玩,岂不是更好?”无奈的紧,又不好说重话,对着个水灵灵的可人的丫头,纵是有满肚子的怨气,也只能是塞着不便放出来,若是这丫头再抹了泪,便更是缠人,又爱又恨。
琥珀歪了歪头,似乎是要看韦湘身后的东西,偏又是看不见,嘻嘻一笑:“师父又撵我走了,师伯他无趣得很,整日自己和自己下棋,那乱七八糟黑的白的小豆子有什么好的,师父,你何时出去玩,带上我可好?我做你的陪房丫头,别人也没怀疑什么嘛!”
“叫你这样的陪房丫头?我倒不如去买一个丫头来使唤,做些什么都须我自己劳力亲为,说来明日是要去城北观音庙,你可会去?”她这是故意逗笑,她知道琥珀是去不得那什么庙宇殿堂道观神社的,偏生就要逗弄一下,挫挫这锐气。
果真琥珀拉了脸,想着师父果真是讨厌得很,甩了头:“不是有周妈么?她做些事情便好了。该到演戏的时候,我会演戏的!”
这话说得声音极大,怕是惊扰了旁边院落的人们,树梢乌鸦惊起嘶叫,坠落一地叶子枯黄夹绿。
骇得韦湘急急地捂了她的嘴巴:“小声一些!不然我就将你送回你那山沟子里去!”
一句话惊得琥珀再也不敢乱讲话,她点了点头十分虔诚的模样,小声道:“师父我错了,你快些歇息!”
这话乖巧受听,韦湘方才放下了手臂,才刚走回,未来得及迈腿,又怔得想起一件物什来,便道:“琥珀,我那白烛还剩下几寸?”
“三寸有余,师父你只管放心啦!”琥珀拍着胸脯胸有成竹,韦湘总觉得她不靠谱,却也无可奈何,也是信了,琥珀从不在这等重要的大事上犯错,跟随自己多年也是了解一些,便松了口气,“你快些去房里,纵是不睡,也熄了蜡烛才好。”
“知道了,师父总是啰哩啰唆的,好像是凭空老了许多一般。”
“……孽徒。”她叹息摇头,见琥珀蹦蹦跳跳欢快许多跑去了偏房,自己才安心推了门进去,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