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儿——”突然响在耳际的林尽染故意拖长的声音将正自心猿意马的曲流觞拉回现实。好不容易平息下方才翻涌的情绪,此刻在林尽染流光璀璨的眼眸里,曲流觞复而觉得无所遁形。
“小,小姐,”看着忽而有些结巴的曲流觞面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绯色,林尽染不由得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这厮现在的性子是越来越不像小时候那般讨喜了,若是不趁现在好好逗弄一番,待到将来只怕也是没机会了,收回眸里稍纵即逝的黯淡,林尽染故意大惊小怪用指尖点着曲流觞的下唇惊呼道,“呀,觞儿,你的嘴唇在流血呢。”腾一下只觉红霞漫天,满目流萤飞舞,曲流觞一下子被蒸腾到耳根的热气激得有些眩晕。
本来召曲流觞来的时间是算着在卓清涟离开之后,可是涟儿没走多久觞儿就慌慌张张顶着一张我刚做完坏事的脸进来了,还真是个诚实的孩子呢。
好整以暇的拿起杯盖刮了刮茶盏边沿,林尽染唯恐天下不乱继续问道,“觞儿,你这是怎么了,被谁咬了么”,被热气熏蒸的明显有些头脑不清醒的曲流觞偏偏还看不到林尽染眼中的促狭,绞尽脑汁在那里编纂借口,“不,不是谁咬的,是觞儿方才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不小心磕到的,任是林尽染这么好修养都差点没忍住把嘴里含着的那口茶喷出来,这厮编谎话的水平也未免跟她几乎无人能及的身手差太多了。在心底默默鄙视了曲流觞一番,林尽染不动声色继续盘问,“这好端端的觞儿怎么就自己不小心磕到了呢”,林尽染故意将“不小心磕到”这几个字咬重了些,脸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曲流觞一脸目瞪口呆盯着林尽染,这,这要怎么回答,不小心磕到还能有什么原因。林尽染看着将小心思在脸上暴露无遗的曲流觞,转而笑得清雅秀丽,“想一想我这屋子外头似是有那么一两盏灯最近没亮了,许是还没差人好好修缮,觞儿定是方才路过那里看不清才磕到了,你说是不是?”
听到林尽染似关切似漫不经心的解释,曲流觞眼睛登时一亮一下子就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小姐说的是,方才觞儿的确是因为看不清才撞见柱上磕到了,明儿个我定叫人将楼里上上下下修检一番”。林尽染讳莫如深的笑了笑,以曲流觞的功力黑暗中行走视若无物,怎么可能因为灯暗就轻易磕到,看来跟自己猜想的应当是□□不离十,真真是有趣极了。
向来是习惯了林尽染雅致轻离的模样,可是现下被她清清冷冷泛着笑意的目光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曲流觞不觉有些微微发憷。硬着头皮讨笑着问道,“不知小姐今晚召觞儿来所谓何事。”
听到曲流觞主动提到了正事,林尽染还是那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却让人不由得敛起了笑意。
放下手中的茶碗,林尽染起身走到窗棂前轻柔地推开窗扇,空灵飘渺的嗓音在夜空中分外清明,“觞儿,可曾记得当年我二人在这里说过的话吗。”曲流觞听闻林尽染突然有此一问,心口仿若被重石击中般狠狠一沉,垂下眼眸闷闷应了一声,“记得”。
推开这一扇窗棂入眼处是一片粉白若梅似雪怒放的芙蕖,林尽染轻轻向一脸稚气未脱的曲流觞招手,“觞儿你来看,这出淤泥不染的一处就是整个凤鸣楼最美丽的地方,也是我最心爱的地方,觞儿喜欢吗?”彼时青涩懵懂的曲流觞趴在窗栏上将林尽染眼中的景色尽收眼底,不由得有些欢快的叫出声,“喜欢”,笑眯眯想着这些白嫩嫩的花瓣就好像上次跟小姐一起带回来的那个小姐姐一样,淡雅细腻,让人忍不住去呵护呢。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到时候便由觞儿替我守住这一片繁华可好”
“好”
“那我跟觞儿拉个勾盖个印,一百年不许变哦”
“嗯”,稚气欢愉的声音应下的格外清脆。
第二天林尽染就在自己母亲的见证下向凤鸣楼上下承认了曲流觞下一任楼主的身份。
“觞儿会否觉得当年之举太过草率,是我趁你年少无知哄你许下的诺言”,夜色寂静如水,风混合着芙蕖的清香吹动着林尽染朦胧的声影,没有挽起的长发散在腰间随着风勾住衣袖翩翩翻飞,整张脸融入夜色看不出表情。
曲流觞走上前将林尽染的身子拉回,默默合上窗棂,转而朝着林尽染弯起眉眼,“觞儿答应要守护小姐在意的一切,不是年少无知的玩笑,更加不是受到哄骗。因为觞儿要守护的不仅是小姐在乎的凤鸣楼,还要守护觞儿自己在乎的东西,所以小姐不要因为觉得这是你强加于我的负担而耿耿于怀,呐,我们当初可是有过约定的,拉个勾盖个印,一百年不变……”
寂凉如水的夜晚,曲流觞最后一句话的余音消失得很浅,手指勾住林尽染的小指,笑容温暖柔和。静静看着这张在自己面前犹如雪后初霁的笑脸,林尽染纤尘不染的脸上绽开笑容,刹那间倾城绝世。
觞儿,真是个大傻瓜。既有你这番话,纵使这世上少了林尽染一人也不防事。手轻轻抚上曲流觞精致清冷的脸孔,林尽染嘴角含笑道,“我终于能将凤鸣楼了无牵挂交到你手里了”。
对于林尽染的所为曲流觞一贯都觉得是讳莫如深,此时隐忍着内心的酸涩按着林尽染的吩咐将案上的锦盒打开,当看到里面空无一物时,曲流觞也只是淡然相对。看了眼浑然不觉的曲流觞,林尽染浅浅勾了勾嘴角,一句话缓缓从嘴角流泻出,“这个盒子里原本装的是倾岚”。
听到这话曲流觞眉角微微往上挑了挑,原本装的是倾岚,很显然小姐并不是为了说明现在的盒子是做什么用途,而是意有所指,既然盒子在这里,那么倾岚哪里去了。
“作为代代传承的信物,既然我意将楼主之位传与你,倾岚自然也该名正言顺归你所有”,林尽染扫了眼正襟危坐的曲流觞,放缓语调继续说道,“然事终不得所愿,平生我素不喜与人交节,可如今却是欠下了一人我此生无法还清的债过,无以相抵,只能将倾岚姑且暂压她处,日后有人手持倾岚上门索债,待债过还清,觞儿自然可以取回倾岚。怕是尽染命薄今生不得偿其所有,若将来当真如此,觞儿便念在我欠她一生帮我还了这场债可好。”轻轻浅浅的语气怎么也掩盖不住林尽染提到那人时的落寞,嘴角晕开的笑意显得清素的脸颊愈发单薄。
历来这些所谓的身份象征对曲流觞来说便是可有可无,再者说她这楼主之位不偷不抢,来的磊落光明,即便少了倾岚这一样信物她自然不会觉得是威胁。只是让她不解的是,究竟是谁能让林尽染自诩欠下一生,竟然不惜将倾岚抵在她处一生穷且不得所示。曲流觞在心底默默许诺,将来要是那人当真持倾岚找上门来,她便是舍去这身性命也要将小姐的债过还清。
当林尽染差人过来的时候,卓清涟正在药房忙着把配的新药贴上标签,直到凤九沉稳的嗓音伴着愈发走进的脚步声一道响起,卓清涟才从这一刻的忙碌中抬起头,“卓药使,楼主请您过去一同用早膳”。
昨夜发生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不知不觉小姐将倾岚相付,与觞儿相撞最初的戏弄和到最后辨不出真情假意的亲吻,这一切都让卓清涟无所适从,她能做的就是在药房待上一整夜,用调配药物的紧张让自己暂时忘却所有,换得一时清净。
将手上的事情全部安置妥当,卓清涟冲着等候一旁的凤九歉意一笑,“配药之后繁琐细碎的事情倒是不少,劳你久等了”,凤九看着文雅清丽的卓清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并无多言。
等到落座的时候卓清涟才发现原来林尽染不止叫了自己一人,同样还有安静不多言的曲流觞。两人匆匆对视一眼便不自禁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心怀不轨被人撞破般心照不宣绝口不提,都只将涟漪泛起的内心拼命压抑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两人之间流转的微妙气氛又岂能逃过一早就居心叵测的林尽染的双眼,都存了心把两个人凑一起了还能让你们一直冷场冷下去,这不就随不了林尽染看热闹的心思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林尽染一副惊诧无比的模样惊呼道声,“天呐,涟儿,你的嘴唇怎么受伤了?”
一夜无眠的卓清涟此时本就有些困倦,被林尽染这么一叫,顿时响起昨晚回药房后配药竟忘了将嘴唇上的伤口好好处理一番,偏生此时又看到曲流觞也把着眼睛看过来,也是嘴唇上咬破的伤口,卓清涟捧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抖了下,茶水溢出少许。鲜少失态的卓清涟瞬时红霞绯染的脸颊让心中有鬼的曲流觞一下子收回探寻的目光,十分乖巧低头喝着碗里的粥。
“许是昨夜里不小心磕到了,不碍事”,卓清涟语气弱弱的说出这句底气不足的话。正在喝粥的曲流觞一下子被刚送进嘴里的粥呛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涨的通红,握着细瓷勺柄的手指都在颤抖。
林尽染睨了一眼咳得几乎憋出内伤的曲流觞,赶紧给气息不匀的她递上帕子,“觞儿,又没人和你抢,慢慢喝”,遂而又温言细语的对睁着一双无辜却隐隐带着探寻明眸的卓清涟笑道,“昨夜你从我这儿离去的时候还好好地,怎地一个晚上不见你和觞儿竟一齐把嘴唇磕破了?”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林尽染,卓清涟的身子微不可见的轻轻颤了下竟一时语塞。
“看来果真是我这屋子外头灯火喑暗,才惹得你二人都看不清路磕破了唇,真真是我的过错,竟然害得你们俩在同一个地方受了伤”,林尽染有些懊恼的自责,浑然不觉自己这番话在曲流觞和卓清涟之间掀起了多大的波浪。一直惊魂未定的两人在林尽染自说自话的当口悄悄看了眼对方,不料与对方的视线竟撞个正着,仿佛被天雷击中般两人慌忙低下眉眼埋头假装专心用膳。
一直默默注视着两人拼命掩饰却始终遮盖不住的小心思,林尽染慢慢抿了口茶,指尖滑过温润细腻的杯沿,氤氲缭绕的茶雾遮不住她眼底晕开的清浅笑意,如此这般的话,看来倾岚或许是用不上了呢。
☆、第65章 瘦尽灯花
林尽染一向食量不大,今晨在戏弄卓曲二人中得了不少乐趣,倒是比平日里多吃了几口,此时撤了早膳便静静捧着茶盏休息。原本就话语不多的卓清涟因实在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告退,林尽染终于不紧不慢开了口,“其实今日我叫你们过来也不单是为了用早膳,却是有一件事准备现在宣布”,顿了顿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案上继续说道,“我打正式将楼主之位传给觞儿”。
虽一早便知道这将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罢了,卓清涟心底一沉侧脸去看曲流觞的反应,结果曲流觞的反应竟是丝毫没有惊讶,看来是知道必有这么一出。仰头将杯中最后一口茶喝尽,曲流觞起身告退,“小姐,楼中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处理,觞儿现在也要去准备接任事宜,先退下了”。林尽染的目光柔柔落在气息沉稳的曲流觞身上,轻轻应了。
接任的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曲流觞从林尽染手中接下了完整的凤鸣楼。放下重担的林尽染每日里便只专心烹茶,与卓清涟抚琴,对弈,只是人却愈发嗜睡,每日里睡着的时间更多于醒着,醒着的时间里也更多是喜欢一个人待在芙蕖池边。
似乎感觉这一梦漫长而没有尽头,林尽染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暗了,看了眼盖在身上的披风,林尽染冲着卓清涟绽开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涟儿,对不住了,竟然在和你手谈时睡着,真是该死。”卓清涟捏着棋子的指尖微微一紧,“怎么会,小姐又不曾睡得很久”。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可是我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梦境,若是能早日解脱该多好。”听着几乎已经瘦骨嶙峋的林尽染这平淡似水的声音,卓清涟身子一僵原本绷住的泪一下子便晃了出来,悄无声息肆意流淌在清丽绝伦的脸上。
“你看看,好端端怎么又哭了,这于我而言总不过是迟早的事,又何必为我这垂死之人再掉一滴眼泪”,林尽染轻轻叹了口气帮卓清涟拭去泪痕,“娘亲外访已是半年未归,说则是去游历,她其实不过还是不死心想寻仙药灵石为我续命,你我都心知肚明,拖着这具身子每日用药物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算来算去这段日子我怕已是时日无多。觞儿外出任务不知何日能回,楼中便只剩了你我,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待我死后,转告娘亲将我躯体焚化,带着我的骨灰去踏遍河山,游遍天下,我想离开凤鸣楼出去走走,我想去看看他眼中的世界,想要感受他呼吸过的每一处自由的风景。”这声声叹息样地呢喃直直撞进卓清涟柔软晦涩的内心,“涟儿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