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荫树下,藤椅轻摇,坐在上面的,是那人和阮清风。
“清风,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童年是怎么过的么。我现在讲给你听,怎么样……?”
一天中,只有两三个小时,阮清风是清醒的。每当他清醒时,那个人就会这样说。
类似的对话,每天,都会重复很多遍。
回想我做那人的秘书四年,听他说得话加起来,也不如现今一天说得多。
看着那人眉飞色舞,手脚并动的生动讲解,我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人,还是那个冷漠无情,难以接近的符舒么?
而如今的阮清风,也根本不像是个将死之人。他大声的和那人笑骂,开心的和那人打闹,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自然,平和。那感觉,就好像,他和那人,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光阴可以虚耗。
但其实,他们都应该清楚,彼此能相处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天。
我不懂,为什么,面临生离死别,他们还能这样淡然处之。
我真的不懂。
9月20日星期一(阴历七月三号)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接连下了几场小雨后,天气渐渐湿冷起来。
今天,是立秋后第几场了呢?
此时,外面下着滂沱不尽的大雨,而屋里的人,无声的落着小雨。
哭得满脸尽湿的人,是玄夜。
因为今天,阮清风忘记了他。
符舒把再次陷入沉睡的阮清风安放床上,盖好被子,面色安然得劝着玄夜,把他扶了出去。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想起阮清风的嘱托,看看左右无人,我控制身体下了床,走到书桌边,拿出那本日记。
照玄夜的预计,这个月十五,阮清风会从这世界消失。
而这几天,我看的很分明。阮清风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如今的他,除了无意识的口吐‘符舒’的名字,对外界的一切,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反应的能力。
可是,那个人,依旧不厌其烦的对他说着什么。
清风,你看,院里面,咱俩连夜中的树苗,已经开始发芽了。我叫毛涯给它搭了棚子,这样,就算下再大的雨,也不怕被淹了。……看,都是你的错吧,那时我说种在盆里吧,你偏不听……
清风,你知道初遇时,我是怎么评价你的么?呵呵,粗鄙、贪财、平凡、下流,那时,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还希望最好一辈子都不和你打交道……
……
每当那人淡淡诉说时,阮清风就会眉眼全弯的看着他,目光里,是无尽的深情。
不过在我看来,如今,阮清风就像一只雏鸟,对于那人,更偏向于一种本能的眷恋。
‘咔嗒’一声轻响,符舒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我坐在桌边,先是一惊,继而镇定下来。
“我不想见到你,请你离开这身体。”
我缓缓合上日记:“我知道,今天我出来,是有事儿想问你。”
那人眼神看向别处,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这么镇定?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哼!”那人讽刺一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阮清风意识混沌,我可是看得分明。这些日子以来,你表面上陪着他,暗地里,叫杰盗取了那本记录,并让他逐一联系上面的受害者的家属,争取同盟,不是么?”面对他愈发冰冷的眼神,我胆怯一顿,最终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据我所知,现在,杰已经争取到足够的合作力量,只等你一声令下,那些人就会同时行动,把还在蒙在鼓中的符氏一族,连根拔起……你、你干什么?”我正侃侃而谈,彼时还冷若冰霜的人,突然暴起,冲过来紧抓住我的领口。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退后几步,诺诺接口:“我曾经是……你的秘书。”
“这些事儿,你没告诉清风吧?”
“没……没有。”
听我回答,那人先是面色稍缓,遂又转为冰冷:“我说过,我讨厌蠢笨又自以为是的女人,你给我好自为之。”
说完,他果断转身,不再看我一眼,拍门而去。
……
今天,距阮清风消失,还有十二天。
75.倒数(三)
10月2日星期六(阴历七月十五号)凌晨大风
刺骨烧灼的剧痛,把我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我哆嗦着摸向左臂,触手却是腥稠粘腻。
这些……是血
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力气。很累,真想就这么睡过去……
“清风,清风,醒醒,不要睡!”
谁在叫我?
感觉一场陈梦乍然而醒,我恍然四顾:这里是哪?我又是谁?
宽敞的客厅,或站或坐,被十数人挤得满满荡荡。站在我面前的,是个面容沉静的黑衣男子,见我望向他,面露些许不忍,对着我身后的人说道:“符仁,有本事就真刀实枪的见真章,绑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亏你也做得出来。”
身体被压伏地上,我跟随那黑衣人的视线,想要侧身回望,蓦地一股巨力从背后直透胸壁。我‘哇’的大咳一口鲜血,疼得几欲昏厥。
意识朦胧中,头顶一个湿黏的声音冷哼:“少给我废话,快说,联合那些人,暗中控制股市,压制我符氏的,是不是你的主意?你小子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
无力的匍匐地上,我满腹疑惑:这他娘的是神马情况?
为毛老子一觉睡醒,发现不但手臂被人射了个对穿,还惨遭胁迫,被施以暴力?
我正诧异,那黑衣人已经接口:“关于这点你不用着急,少爷既然让我引你前来,自然是让你当个明白鬼。”
“少爷?”后者一声轻呼,停顿片刻,忽然惊道:“这里,是符舒那小子的宅院,你……是他的人?”
“没错。”
“哈哈。”挟持我的人讥讽一笑,续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对头,哼,原来是那死小鬼的手下。好,既然今天你自投罗网,就不要怪我不给你生路。你这就下去,好好陪符舒那小子吧。”
“符……舒?”乍听到这名字,我就好似迷茫中看到一盏明灯,霎时驱散了脑内的混沌:“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湿黏声音却不给我时间思索,像是不吐不快的继续说道:“哼,那小子不识时务,放着好好地下任族长不当,在国内,竟然喜欢上一个男人。考虑到族中情况,我费劲心机,派人做掉那男人,嫁祸他人,只盼符舒能回归正道,继续为氏族效力。谁知那小子不知好歹,回来后不但不听安排,妄图暗中颠覆,还在大庭广众下公然拒婚。对这种没用地东西,只派符显把他逼落悬崖,算是便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