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当雍宛韬问起时,我才发现,竟连从前住的那个小村落叫什么都忘了。
不过十载,也就十载!
所幸如雍所言,他想我所想。
许是他知晓我的沉默缘何,雍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领着我往前走。
“雍,你说我为何会忘了?”闷闷的,问他。
雍侧头看看我,道:“卿阳,你可还记得你的父亲?”
我一愣,合上眼依旧能轻易想起过往种种,所以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他笑,又问:“那还记得你我头一次遇见的时候么?”
我还是点头,想起那时雍那一惊一喜的模样:“你那时将我看做萧衍了。”
雍瞪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不过一瞬的事儿,你记得那么牢做啥。卿阳,就是这样的,你并不是忘了你父亲,你瞧你不是记得很清楚么?可是你总需要去记一些新的人新的事,譬如我,对吧?那么就要把那些不重要的都忘了啊。”
我莞尔一笑,暗想,是否有那么一日,我能忘了宇真?
“所以你替我记得?”我问他。
雍宛韬点头,“记不得了我就写下来,这样总好吧。”
“是不错。”不再说什么,我笑了笑,拉起雍宛韬的手,往前走。
绕州算得上是南方比较大的一个州郡,但谈得上衣食无忧的也只有主郡流康县而已。我从前住的地方叫顾村,是名安县周围的一个小村。
途经名安时,我停了小会儿,在从前偷师的私塾门口站着。
“雍,这地方原来还在呢,小时候我就躲在外头,听里面的人说些啥,也就是在那儿,有个人教我写我自己的名。不过那人已经不在了,他……”雍说得对,我只忘了一些不重要的事儿,瞧,我只是立在这儿,就依稀能看到院子里头的树下,曾有个人教我识字,虽然,只是那么短短几日。
雍揉揉我的发,我想关于阿群哥的事,他应当也知道。雍只是说:“卿阳,有时候记着太多事并不好,多忧多烦心。”
我不语,摇摇头往前走。
“卿阳……”
雍拉住我,回头看他的眼里,有担心。我浅笑:“只是觉得就这么忘了,未免太对不住他。无论是我儿时,还是后来为官,他都为我上了重要的两课。”
雍叹息,“卿阳,我开始觉得不该提议来绕州了。”
我摇摇头,道:“并非如此,雍,我并没不开心,只是有些事情积得太久,想起来难免怅然。我很高兴,你能与我来这儿。”985FD4我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当真?”
“嗯。”用力的点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加深这个真实性。
雍笑了起来,我发觉,他笑起来,很好看。
私塾离我家并不远,记忆中还残留模模糊糊的乡间小路的影像。记得阿爹曾说过,这里的屋子卖了也不值几个钱,所以便留着了。
“雍,这就是我从前住的地方,”我笑了起来,似乎可以藉由一点旧景旧物回到从前,“你看这儿,我小时候就这么点高。”
拉着他走到屋外的一面墙边,上头还留着斑驳的刻痕。
雍蹲下身比了比,又瞧瞧我:“卿阳小时候一定很想长大,只有想长大的小孩才在意自己长得多高了。”
我耸耸肩,笑,“嗯。”
“你们是谁?”
我正想推开屋子看看里面,身后传来一到喝声。
回头,是个庄稼汉打扮的青年。
“我……”开口,准备说几句。
那人却插了上来:“不是同你们说了,这屋子的主人不在,他不卖屋子。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老来烦!”
我眯起眼,细细的打量他,小时候的两道八字眉还真真一点儿没变。
雍凝着我,欲问:“卿……”
我笑笑接着说:“抱歉,我与朋友只是路过,四处转转罢了,叨扰了。”
青年怒眉瞪着:“文邹邹的,不知安的什么心,快走快走!”
拉着雍,离开。
走到半路,雍问我:“为何不说?为何不进去?”
我笑了,“雍,说了我是慕卿阳又如何?进去了又如何?说了,阿狗子一定把屋子还给我,那又该如何处理呢?何况,这屋子里有太多过去,留着,存着,就好了。”看……还是不必了。
雍不作声,只是很安静的陪我走了一段路。
很久之后,我才晓得,雍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想法子圈了那块地,不去动他。当然,这是很后来他某次喝醉了说漏的。
绕州一行,用了近一个月。
雍说他很信府上的管家,我也看得出来,那人对雍的确是推心置腹。雍府交于此人打理,雍很是放心。
只是太久不去看顾,将这负担转由一人,总还是不对的。
故而,我与雍不在别处多作逗留,很快便回了雍州。
此时此刻,雍州依然春暖花开,一派明媚景象。
回雍州不久,雍就拉着我一同看帐,研究细目,那一长串的帐看的实在心烦,可雍却很坚持,非要把我教会。
问及他,只说雍府不养无用处之人。
说这话时,他眼里满是调笑,自然免不了一阵说闹。
不过古来名师出高徒,我是不晓得雍何来的经商天赋,只是那些个枯燥东西经他一说,也便生动易懂起来,学来并不是那么乏味。
他让我挑起雍府的担子,与他一起,于此,我很高兴。
那位管家似乎也有些高兴,近日来看我的脸色好上许多。前几日天气忽然转凉,竟也关照我多加衣裳。
雍府,确实如雍所说,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研磨细想那日浮云山庄所说的合作之事,雍对此有些介怀,毕竟浮云山庄世代经茶盐,已然有足够的人脉和美誉,雍府虽是雍宛韬做起来的,虽说也小有成就,可在圈子里毕竟还属新手。
不过,我倒觉得不妨一试。
“卿阳在想浮云山庄的事儿?”每回我一人在屋里练字,萦珲总陪在身旁。
我笑问:“何以见得?”
萦珲也浅笑:“你的诗中有浮云二字,我胡乱猜的。”
所思必有所为?我笑,放下手中的笔,轻啜一口银针,道:“你对此事如何看?我虽在雍州住了两年,可毕竟不曾了解其余种种。”
萦珲似是早料到我有此一问,他没多思考,便答道:“浮云山庄主人姓云,膝下有二子。伟人宽厚,爱财却不贪,也不与官员过多攀交,且时有善举,在雍州声望极佳。”
“比得过雍?”我脱口问,转而想起不对,雍的人望早被我搅和得所剩无几了,撇撇嘴,又道,“萦珲,我以为浮云山庄很是坦荡,合作之事倒是可以考虑的,你以为呢?”
“我也如此,不过卿阳,你该说服的不是雍宛韬么?”
抿抿唇,我笑得神秘:“放心,雍很快便会想明白的,我才懒得点拨。”
他是何人,又怎会想不透其中利弊?之前犹豫,不过是怕浮云山庄以大欺小,借着合作之名,吞了我们而已。
若非这重顾虑,眼前合作机会确实是千载难逢。
“等他的消息吧,我有些倦了,去小歇片刻,若他来,萦珲替我转告,我休息时不见人。”打个哈欠,揉揉有些酸的眼,我转身往内室走,近日养成了午休的习惯,也是不错的。
不料,萦珲却在身后道:“卿阳,你再这般下去,与一头猪有何两样?吃了便睡,睡醒了便吃,周而复始。”
我回头,眯起眼瞪他:“若能这般轻松,我也是愿意的。”多好,人生哪得几时闲?如今真闲下来了,自然要好好把握的。
“说谁像头猪呢?”人不至声先到,雍宛韬从门边走入,笑意盈盈,“萦珲说的可是我家卿阳?他还不像头猪,太瘦了,若再肥些,更好呢。”
他与萦珲,应当是私下有过交流,依然化干戈为玉帛,偶尔还会联手捉弄我,什么世道?!
萦珲笑着摇头,只留下一句所言甚是,便悄然退去。
我等着雍,道:“我便是头猪了,又如何?”
雍靠近,环住我的身,轻声呢喃:“那才好呢,我才好一直把你留着,每日给你爱吃的,便不怕你跑了,卿阳卿阳。”
我一愣,微微蹙眉,自从绕州回来后,便不再听雍说类似的话,我扯开一些距离盯着他,雍的眼神转得太快,那一闪而逝的究竟是什么,我抓不住。问他:“发生了何事?你有些怪。”
肯定,雍有些怪,他不是个不自信之人。
雍摇摇头,轻笑道:“只是忽然听萦珲说你像猪,突来感慨罢了,不去歇息?”
“正要去呢,”我眯起眼,想了想又说,“雍,你有什么事儿,最好说出来,我讨厌别人瞒着我。”
“当真没事儿的,若硬说有,便还是与浮云山庄合作之事,哪有别的?”他除下我的外衫,拉着我往内室走。
我笑了笑,“那我便睡了,你可别打扰。”
“不行,我可是特地将事情都赶完了来这儿陪我家卿阳补眠的,你可不能抛下我。”在我颈边磨蹭的同时,他如是说。
“去。”我还是笑,雍的怀里很安心,须臾便能入眠。
猪一般的日子,有何不好呢?
第二十二话
可我终究不是那愚钝的牲畜,即便雍掩饰的再好,他的不对劲我依旧捉摸得到。
只是选择沉默。
既然他不愿说,我便不追问,我与雍之间,素来如此。
只是……
事情似乎非我所料那么简单。
雍虽在意他的生意,可并不把这当作全部,故而整日扑在上头于雍而言,断然无可能。我总以为是这样的,可近几日,常常不见他身影。
除非是我夜里醒了,才得见他睡我身边,其余时候,皆不见。
问起管家,也只说他很忙。
可究竟有多忙?
能忙到如此?!
倚在窗头,细细想,想我与雍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总觉得,他不是忙,而是躲着我。
他居然也会躲我么?
“萦珲,可否将我的紫炔琴取来?”我回头,眯起眼对萦珲说。
萦珲不作答,只是取来琴后,才道:“卿阳近日有些心浮气躁呢。”
我微微一笑,拨弦,停道:“你也瞧出来了?”
萦珲点头,坐下身为我倒了杯清茶。
我浅啜,喃道:“连你都看出我心服气躁,雍宛韬居然没看出来,你说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呢?做些什么我所不能知晓的?”
萦珲只是沉默,默默地听我弹琴,默默地为我沏茶。
有很多事,我虽不清楚,但萦珲一定知道。只是他曾与我说,他离开京兆跟着我的那一日起,他便只是我的随从,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也不能是。
所以,就算他有他的情报网,那终究只是过往遗留,于我,是不能有任何干系的。
我浅浅叹息,笑自己多扰。几曾何时,我会为雍宛韬的不对劲烦恼?从前都只有他猜测我的心思想我所想,这都没变,不过是我渐渐将他放在心上了。
在乎了,所以在意了。
一曲终了,弹的是普通的雍州小调,那两年在雍州时学会的曲子,我问萦珲:“若不涉及朝廷,也不能说?”
还是忍不住,我与雍是要相守一生之人,他的烦恼又增能有他一人承担。
萦珲看我的眼神有些诧异,也有几分了然,他道:“你还是问了,我料到你会问,只是……只是没料到,这雍宛韬在卿阳心中已那么重要。”
我一愣,旋即笑曰:“你于我也很重要啊。”
萦珲轻笑,这人很少笑,但笑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他说:“若你执意要知道,我自然是会告诉你的。只是卿阳你该知道,很多话还是得分能说或不能说。”
我点头,笑:“我晓得,而且我把耳朵都洗干净了,就等着萦珲你开讲呢。”
“其中细节我并不知晓,只是听说,浮云山庄一方终止了合作。”他淡淡说,却丢下好大一颗火药。
手动,弦断!
我抬眼,盯着萦珲:“你再说一遍,我不明白。”
“卿阳何须装傻?你该知道浮云山庄一方终止合作,对雍府是个多大的打击。”他转起手中的瓷杯,缓缓说,且字字顿。
我咬唇,说道:“莫怪他最近那么忙,这浮云山庄怎会如此?虽然浮云山庄是雍州最大的茶商,但毕竟是商人,不会白白放下这挣银子的好时机,能让他们放下利益的……能让他们放下利益的……也只有……”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收声。
近一年的舒坦日子,让我的思绪变得有些钝,有些蠢,可这么简单的推理,我还是办得到的。
“萦珲……”合上眼,似乎觉得自己的舒坦日子又到头了。
“卿阳,剩下的,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茶盐虽是最挣钱的生意,但终究还是受制于权势之下,林翰每年的盐货均需交由当地盐铁使看过,才能估价贩卖。所以才会说,民不与官斗。
怎么斗得过?
我摇摇头,大致知道了发生些什么事儿。
只是决定,还未做。
可是这决定,真的由得了我来做么?害了他一次,难道我还要害第二次?我笑,完全力不从心:“萦珲,告诉我,他究竟要做些什么呢?他到底想怎样?!”
那个人,总是高高在上算计着一切,他的心思没有人能捉摸得透,也不容人去捉摸。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江山,他的心里只有他的萧衍,既如此,为何不能放我个自由?我想要的,一经只有这么简单了。
“他亲口说他无法再信任我,那么要一个无法信任的臣子还有何用?”我抬眼,直直的看着萦珲。
他的眼眸一沉,开口的嗓音有些闷:“卿阳以为是我告知陛下你的行踪?”
我还是笑,却无法如往日般轻松,摇摇头,道:“萦珲,这些信任我还是可以给你的。从前你的情报遍布天下,其实这不是你的而是宇真的,只要他有心找,又如何会找不到?”
“或许陛下只是不甘心。”沉默许久之后,萦珲如是说。
这话却让我结结实实的笑出来:“他有何不甘心?萦珲,他要的都有了,他有何不甘心……或许他确实有不甘心之处吧,只是我不懂他。”
“卿阳……”萦珲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顺着他的眼神向外看,却见管家站在屋外,神色有些复杂。
我迎上去,轻声道:“胤伯。”
老人家没多说什么,竟直接跪了下来。
我连忙蹲下去拉他起身,他这般模样所为何事,我还是知道的。果不其然,胤伯并未站起,继续跪着道:“慕公子,老朽这辈子头一求人,求你帮帮少主人吧。”
我愣了愣,心道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胤伯素来是瞧我不起的,直到这几个月才好一些,只是不怎么搭理,“盐铁使真的为难雍了?”
老人家瞪大眼,有几分惊讶,我硬拉着他起来,他才徐徐叹道:“只是为难倒罢了,少主人的性子看似满不在乎,其实烈得很,我只怕他同那人吵起来。民不与官斗,民不与官斗啊,慕公子,如今少主人只是庶民,做的生意又要仰仗那人,怎么可以得罪?”
“那位盐铁使现下在府上?”我仔细听他的话,“我晓得了,这就去前厅会会。”
“慕公子……你……”老人家拉住我,似是犹豫了片刻,才说,“你如今去了,会如何老朽也是知道的,多半少主人会难过一阵,您说我卑劣也好怎么都好,我只是不想少主人什么都没了。我看着少主人长大,总希望他能过得好。”
我微微笑,估计这笑容也极难看,“胤伯,你的话我都明白,都明白的。”同我在一起,雍总过得不好。先是从堂堂雍州之主轮为阶下囚,如今又被人百般刁难。
只是为何,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些呢?
离开京兆时,只一心想着这是我可以停留之地,却忘了自己会给雍带来多大麻烦。所幸,这一年的梦,做的很美,美的足够我记一生了。
合眼甩甩头,我没对萦珲说什么,我信我要做的决定他都能理解。
往前厅走一步,便觉沉重一分,直到渐渐听闻雍的嗓音,才不得不深呼吸,重整仪容。他说话时依旧温文,只是那丝丝浮动可以探得他已经微露的怒意。
我挂上笑容缓缓走出去,立到雍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道:“这是谁?”语义中不无轻蔑,此人的模样,我竟从没见过。想来是方入朝不久的,没有资历却来当盐铁使,想必不是加重有些背景,便只是被宇真拿来做炮灰的。
“卿阳……”雍握紧我的手,有几分紧张,道,“怎么出来了?”
我蹙眉,问他:“你以为真能一直瞒下去?”
雍一怔,不语,仅仅一番苦笑。
那新任的盐铁使粗声道:“哼,陛下有旨,慕卿阳速速回京,如有耽搁后果自负。”
我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人,一身绯色官袍,无论宇真拿他当什么,单从官阶看,已是极受宠的了。
我回头看雍,他的面色有些白,这次的结果,从我走出的那一刻起,他心里一定有数了。或者说,从这一任盐铁使到任后的百般作为,他便看出了。很多事,终究要来临,只是早些或迟些。所以这几日,他才如此烦躁。
这一年我很高兴。
只是一年,还太短。
我曾以为,我真的可以与他一起到老,老的一起笑,一起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轻呢,如此简单的道理,却不让自己想通。
想来,还是自己太天真。
继续挂着略带嘲讽的笑。我懒懒道:“你是何身份?也敢这般与本官说话?”
我瞧着那人气得瞪眼,却又不反驳。事实就是,既然要我回宫,我的官阶便远远大于他。看他如此,实在好笑,所以我便笑了。
只是为何,心里那么苦呢?
雍,为何我的梦不能做的长些呢?
启程回京兆的准备很简单,萦珲替我收拾包袱,便可走了。
雍将我送至城门口,一路上,我与他都没说话,什么都没说,只是彼此都该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与他的这一别,或许,是永不相见了吧。
“大人……你……”隐约听到萦珲的呼唤,我回头看他,他的眼中充满惊讶。
从雍府出来之后,萦珲对我的称呼便改了回来。
我靠在马车边上,问他:“怎么了?”
他摇头,只道:“许是进灰了,大人的眼睛有些红。”
我转了转眼珠子,才反应过来。单手揉了揉眼,却揉到几滴湿。竟是如此舍不得么?我居然如此舍不得么?
雍宛韬!
雍宛韬!
雍宛韬!
“萦珲,我不想离开,可我却不能不走。若留在这儿,或许下一刻,宇真就会要了雍的命,我怎能眼见如此?可是,我真的不想走。你知道么?”低声说这些话时,我才明白,从前以为雍府只是一处停歇地而雍宛韬只是一个过客的我,已将雍府当作家,也将他视作极重要的人。比我的自由更重要,所以我拿自由,去换他的命。
甚至只是,一个没有保障的承诺。
萦珲淡淡地说道:“大人,我也未曾料到,您竟如此喜欢雍宛韬呢。”
是啊,很喜欢,所以才舍不得,也所以才不得不舍得!
只是这舍得舍得,我却只有舍,没有得。恐怕再没机会告诉他,我很喜欢他了吧。
罢了,也不说于他知道,否则他必定如傻子一般,愣上整天。
这么傻的一个人,和我这傻子,真真是绝配呢。
如此想着,竟也能笑起来。
宇真的旨意是嘱我速速入宫,我却不着急。
这一路走的不快,虽无心思去看各处风景,但总是不想去京兆的。
倒是那陪我同回京兆的上任盐铁使不停敦促,催我快些。我晓得朝中并无大事,宇真会在这时候让这人出现,无非是他觉得,时候到了,仅此而已。
回了京兆府中,一切如旧,刘伯笑意盈盈的出门相迎,说是我出雍州那一刻,萦珲就寻人加急报信来了。
我微微牵动唇角,到了声谢。
其实我也知道,京兆我总要来,不为别的,因为我的阿爹在这儿,只是这一点,我便不可能这辈子不去京兆。
“大人……您是否该……”
见我还在闲适的吃茶品点心,萦珲出声问我,如此可好?
我笑,问他:“我如何了?”
“大人,陛下已经下了两道旨了。”萦珲沉沉叹息,对我也无可奈何。
两道么?自我回府坐下,宇真确实已遣宫人传了两道旨来命我速速进宫。只是,我想我还未做好万全准备。
我起身,往里屋走。“萦珲,若我是罪臣,那陛下差我入宫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可我不是。我不过是省亲归来,按例就算是天大的事儿,还是需得给我三个时辰整顿的。”
回屋里换了官服,我合上眼由着萦珲为我打理。离去前,连那铜镜中自己的身型都未看过,我以为,自己早已不用再如此打扮了。
只是我太天真,怎么那时就以为,离了京兆,便可以永远的离了呢?
跟着宫人入昭政殿,见眼前那一片明黄,心中不禁苦笑,微曲起身,道:“微臣慕卿阳参见陛下。”
眼前那人转过身来,一派盎然笑颜,只是从嘴边出来的话却谈不上善意,他道:“原来卿阳心里头还有朕这个陛下呢,朕还道你早在雍州流连忘返了。”
宇真!
萧宇真!
一年不见,他还是如此睁眼说瞎话。
我离京之前,曾书信一封严明要辞去官职,不在涉及朝廷之事,他派人只说,我省亲假已修满,该是回宫述职的时候了。
前后,完全不同。
“臣不敢。”
他笑,道:“你有何不敢的?卿阳,你早不是头一回无视朕的意思做自己想做的了,还要朕说给你听?难道你忘了,当日朕给了你什么?朕给你那柄剑,便是让你做什么都无需负责,你倒好,就这么给朕走了,还说自己是罪臣,来,你来告诉朕,你持朕的剑,护朕的人,斩朕想杀之人,你何罪之有?你何必要走?你以为,你要辞官,朕就一定会允了?”一字一顿,针针见血。
“臣知错。”我低头敛眉,是的,我曾以为,我为他杀了他想杀的人,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得九州树皇权,我以为我以做到曾经的承诺,我以为我可以走了。我不知,我错在何处?我与宇真之间,错的那个怎会是我!
“够了卿阳,你不累么?”宇真往后退了一步,看似很疲惫的坐下,他支着额,道,“你真的不累么?朕已经累了,你可知道,你说的那一句话,朕一直牢牢记得。可似乎,朕记得,你却忘了呢。”
我一怔,继续沉默。
他抬起头,瞧着我,笑说:“你曾说过,你要变强,要强到保护朕,做朕的左臂右膀。如今,你是变强了,你也有这个能力来保护朕了,可你……却走了!卿阳,你走了,你忘了你曾经对朕的承诺,你忘了,就这么忘了么?记得的,只有朕?”
我合上眼,让自己不为所动。是,从前的我确实那么信誓旦旦,也确实为此付出诸多努力,只为能站在他身边未他挡风遮雨。可……那又如何?
我浅浅的笑,淡淡地说道:“陛下说笑了,陛下说的臣当然记得,可是陛下不觉得,您所说的,全都是您与那位您一手教出来的炎炎之间的承诺么?既然臣不是您的炎炎,这承诺,自然也就不是臣做下的。”否认这个承诺,是否等于,我也在否认那么多的曾经呢?
宇真眯起眼,似乎极怒,他厉声道:“慕卿阳,我不许你说这些,什么我一手教出来的炎炎?你从来就是,你从来就是你听到了么?这话是你说的,你就给我做到,你听懂了么?我不准你满心满眼的只有那个雍宛韬!你听懂了么?”
他看来真的伤心,为我的离去,为我的决绝,为我方才那一番冷漠的话。可是,他的戏我已看得太多,早就分不出何谓真,何谓假,即分不出真假,那就权当他都是假的吧。我冷冷道:“陛下,臣以为,陛下与臣之间,一切都已说透,陛下又何必再做戏呢?”
为了这一句话,宇真原本半合的眸忽的张大,“你以为我在做戏?”他如此问我。
不知为何,面对如此的宇真,我竟真有那么几分以为,他被我伤到了极点,只是,我晓得,这不可能。这人的心是冰造的,只有对着他那宝贝的萧衍才是暖的,这人的身是铜墙铁壁,任何东西都穿不透的。我正色,答曰:“是。”
论起君臣之道,我已是太放肆。这般放肆,早可以用大不敬名义拉下去杖责的。只是我也知道,宇真不会这么做。他如此聪明,不会为了这些却惹人闲话。
他坐在那儿,直勾勾的看着我,看着看着却笑了起来,笑得极大声:“无错,卿阳,你的眼越来越毒了呢,告诉朕,你是如何看出朕在做戏给你瞧的?呵呵。”
是了,这般自信,这般自负,这般放纵,才是他,才是身为林翰天子的萧宇真。
我不答他,只说:“陛下,卿阳曾说,会一世效忠陛下。卿阳知道,我的话陛下已不会多信,可卿阳仍想拿这同陛下做一笔交易。”5B3D9ACB伫叶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