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大师摸着胡须对周瑾瑜说:“周掌门,统计一下为邪祟咬伤的弟子,唯恐来日为祸武林,将他们就地解决了吧。”
正道弟子最忌邪魔外道,他们俱是宁死也不为恶人所辱。方才被咬的弟子没待周瑾瑜出声,便纷纷自己站了出来。
他们跪了一排,举着剑横到自己的脖子上,只听一人道:“师父,各位掌门!弟子们不畏死!”
说完,那弟子带头抹了脖子。
江其琛揽着陆鸣的手倏地收紧,他眸色一暗,看着那一排弟子接二连三的倒下。
“啪啪啪——”掌声从身后传来,只见沙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颇有几分赞叹道:“正道子弟果然好气节,唔……这些还没魔化的小魔头是解决了,那边那个大魔头又该怎么处置呢?”
一记凌厉的目光扫在沙桑脸上,后者登时不怀好意的叫了起来:“你们快看看,江家主那是什么表情。舍不得了?这可不行,你们中原不是还有句话叫做……嗯……一视同仁么?”
一笑大师道:“江家主,你怎么说?”
江其琛神色一凛,面上冷了下来:“裴天啸已死,我血仇已报。而今屠了辛家满门的帮手就站在这里,你们不去拿他反而在此质问我?”
“一码事归一码事,”沙桑冷笑一声:“你们要来一战,我金莲教奉陪到底。倒是你怀里那个,是算正呢还是邪呢!”
“你放屁!”人群中一个恶狠狠地声音传来,竟然是浮生:“陆大哥除了多少邪祟,杀了多少金莲教人,他都不算正,那该以何为正?”
傅青斜身瞥了浮生一眼,但见那一贯怯生生的小脸上,一股子大义凛然的冲劲,不禁对他使了一个示警的眼神,浮生登时就住了嘴。
沙桑却也不恼,兀自说:“江家主,之前不是还说你父亲江连秋,为了匡扶正义,忍痛杀了亲师弟的老婆么?你怎么没半点觉悟啊?还不如那些未出师的毛孩子呢。”
“此地焉有你说话的份?”他话音刚落,江其琛手中的斩痕已然出鞘,冰蓝色的剑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砸在沙桑前胸的血洞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江其琛手中。
“江家主。”一笑大师缓缓站了出来:“今日若非是你,我等仍然被恶徒蒙于鼓掌之中。此间之事,你们的确居功至伟。但陆公子邪气入体,这后果在座的方才都是亲身体验了一番,他今日差点失控酿下大祸,焉知往后又会生出怎样的祸患?”
扶桑派掌门乔灵儿也走上前来:“江家主,我等感佩你与陆公子除魔之力。然,我们都知道,邪气入体药石无医,你今日不忍痛除了他,来日他失去心智反过来杀了你也未可知啊。”
陆鸣靠在江其琛身上,听着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要江其琛杀了自己。他颤着手附上江其琛的衣袖,却没几分力气握在手里。
景止走到江其琛身边,面色y-in沉,冷声道:“爷,我们随你突围出去。”
“退下!”江其琛厉声喝道,但就是这一声,让陆鸣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陆鸣身子一怔,为什么让景止退下?他说的不对么?这些正道弟子联合起来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为什么不走,江其琛真的要杀了自己?
江其琛转而望向周瑾瑜,沉声道:“周掌门也是这么觉得的?”
周瑾瑜从人群中一步步走上前来,他沉吟片刻,正色道:“望江家主早作决断。”
沙桑嗤笑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嚷嚷:“听到没有啊江其琛?他们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杀,他们就要动手啦!”
“好。”
江其琛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而后利落的松了手,陆鸣身上无力,那唯一支撑着自己的力道一撤,他软软的倒在地上。
地上处处是残肢断臂,处处是殷红鲜血。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里涌了上来,陆鸣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江其琛为了安抚自己说的胡话呢?
之前的局势,他如果不停下来,那么死的就会是在场的所有人。江其琛会不会是为了救下他们,故意哄骗自己的?
陆鸣的长发披散在地上,脸色惨白,唯独眼眶红了一圈。
他有气无力的伸出手,想抓住那人雪白的衣角,却徒劳的抓了一个空。
江其琛上前半步,傲然凌视一圈,寒声道:“今日,我便给你们一个交待。”
斩痕出鞘,冰蓝色的剑身刺的陆鸣眼睛生疼。
他张了张嘴,声音极浅极轻的呢喃着:“你又……骗我……”
陆鸣不确定江其琛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但他却清楚的从江其琛眼睛里看到一抹决然之色,斩痕的剑鞘凝足了十分的内力,挫骨扬灰一般落在他周身各个要x_u_e。
“唔……”
习惯x_ing的忍住痛哼,习惯x_ing的咬住下唇。
血腥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陆鸣额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滑落,他的手狠狠地嵌入了泥土里,周身真气如同泄气般一点一点的从体内流走。
冷汗从额上流进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荡开一汪水波,酸涩的几乎要他睁不开眼,但陆鸣却固执的瞪大了眼睛,留下了满目疮痍。
陆鸣极力的看着江其琛,渴望在他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找到哪怕一分一毫的犹豫与不舍。可是,他没有。
陆鸣的身子越来越软,只短短几下,江其琛便废去了他一身功力。
然而,这场属于陆鸣和江其琛两个人的屠戮还没有结束。
斩痕在江其琛手腕上舞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陆鸣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已经想到江其琛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内力骤失,陆鸣的声音越发细小,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的向后挪动着,那样子是前所未有的狼狈,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堪:“不要……”
他小声的乞求着,放下所有的尊严与姿态,尽管那些在江其琛眼里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如果江其琛想要他的命,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心脏对准那人的剑稍。他不怕死,但他怕没有尊严的活着。
江其琛对那声细弱的恳求置若罔闻,对陆鸣的挣扎视而不见。青蓝色的剑光流转,狠厉果决的落在陆鸣身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无数殷红从陆鸣身上流淌出来。那声过后,他死命的咬着下唇,任那片薄唇被撕咬的鲜血淋漓,仍然不可遏制的发出破碎的呻|吟。
周身筋脉俱断的痛楚胜过废去武功,似是有一只手生拉硬拽般扯断陆鸣身上所有的脉络,用一把未开锋的钝刀硬生生的在骨缝间来回打磨。
景止忍不住上前一步,在场的正道弟子纷纷侧目,不忍再看。
江其琛冷声道:“陆鸣武功尽废,筋脉俱断。以后便是废人一个,想如常人般行走尚且困难。如此,你们该放心了?”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对一个习武之人最大的折辱,莫过于废武功、断筋脉。
陆鸣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他费尽力气也想要守护的人。哪怕他沦为世上最凶邪、最肮脏的东西,江其琛可以要他的命,却如何能……如何能这样残忍的惩罚他……
从今往后,只有残生,没有余生。
铺天盖地的绝望盈满了双眼,有什么东西从陆鸣的前襟里掉了出来。
陆鸣兀自喘着粗气,逐渐涣散的目光落在那只白玉做的笛子上,他动了动手想握住吟霜,那是江其琛第一次送给他的东西。可他全身筋脉断了个干净,鲜血不停的从手腕中流出来,饶是他再怎么用力,却还是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咫尺之间,便是天涯。
他终于万念俱灰的合上了眼睛,隔绝了这一身的伤与痛,断了一世的爱与恨。
陷入黑暗之前,他想,他终究是什么也没有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