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其琛从他手中拿过契纸,目光如炬的凝着白纸上的两个字——沐枫。
笔锋张弛有力,肆意不羁,犹如凌霜傲骨,确是陆鸣一贯的笔迹。
指尖不住颤抖,在薄薄的纸页上落下一片褶痕。
管事走到江其琛身边,犹豫片刻开口道:“阁主,你看这赌局……”
“不必说了。”江其琛对他扬了扬手:“赌吧。”
沐枫闻言笑靥一展,负手信步踱至赌桌的另一边,眼睛欣赏般从这方赌场间一一掠过,刻意忽视那道始终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小厮恭敬的端来一套赌具,极其简单一枚骰子和一方骰盅。
每月一次的大赌局,也是百姓们博|彩的重头戏。他们纷纷在两人身上下注,竞猜本月的胜者花落谁家。不过,有了过往三年的前车之鉴,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会买阁主胜,因而他们每次也是只能赢回本金。
这一次,也不例外。赌具刚端上来,江其琛所在的那一头桌面上已经放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堆的老高。反观沐枫那一边,稀稀落落只丢了几枚铜钱。
沐枫见着自己这边如此萧瑟,不禁轻笑一声,调笑道:“诸位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管事把骰子搁进了骰盅里,站在桌子中间,正色道:“一局定胜负,点数大者为胜。阁主,沐公子,二位谁先请?”
“哎哎哎,我先来。”不待江其琛答话,沐枫率先把骰盅拿在手里,振振有词道:“后面的压力大,阁主不介意吧?”
江其琛面上无甚表情,偏一双眼睛热辣辣的盯着沐枫,生怕错过那人一个细小的动作。他沉声道:“不介意。”
沐枫莞尔,两手托起骰盅上下摇了起来。摇骰的那人神情专注,骰子在檀木制的骰盅里啷啷作响。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敲击在江其琛麻木许久的心口上。
“啪——”
骰盅落桌,围观者纷纷瞩目。
沐枫敛去了脸上的笑意,略带紧张的瞥着这方小盅。轻舒一口气,修长的手指缓缓揭开骰盅。
赌坊中,看清了点数的赌徒们毫不留情的捧腹大笑。
只见那骰盅之下,指甲盖大小的骰子正面一个二点。
失落的表情跃然而上,沐枫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又自我安慰起来:“虽说我赌技不佳,但好歹没有落得最差。说不定阁主就掷了个一点呢?”
“你在说笑吗?”底下不知谁说了一句:“我自第一场大赌开始,场场都来,就没见过阁主掷过六点以下!”
沐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咸不淡道:“若真如此,那也没办法,阁主好运傍身,而我……可能天生无神灵愿意庇佑。”
江其琛不知怎的瞬间就冷了面色,他一语不发的从管事手中接过骰盅,只上下轻摇一下便落了桌。
“阁主这就完了?”沐枫惊奇的看向江其琛:“未免也太随便了……”
江其琛兀自揭开骰盅,只见那骰盅之下,没有骰子,只有浅浅一堆白沫。
“咦?骰子呢?骰子哪去了?怎么变成粉了……”
“都说还愿阁阁主武功盖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随手一挥就把骰子变成粉末了!”
“那……那这局是谁赢?”
沐枫微微睁大了眼睛,惊愕道:“阁主,这是何意?”
江其琛迎上他惊诧的目光,淡声道:“我输了。”
“什么?怎么就输了!阁主竟然认输了?”
“一个二点,一个没有点数,可不就是输了吗!”
“我终于知道了,阁主不是不会输,而是没碰到他想输的人,他分明就是故意输的!”
“咚——”
一个身影轰然倒在地上,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口吐白沫的不停抽搐,就伏在沐枫脚旁。
沐枫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正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他脚下一顿,上前半步与江其琛隔开一点距离,似有些担忧的看着倒地不起的男子:“这位兄台是怎么了?”
江其琛招了招手,两个小厮赶忙跑上来把男人拖了下去。
管事笑着解释道:“方才沐公子桌上的几枚铜钱,就是他丢的。沐公子投出二点,阁主一点没有,沐公子胜,那边的赌注都是他一个人的,恐怕是兴奋过头了。”
沐枫看了一眼那头堆积如小山的金银,吞了口口水:“真是飞来一大笔横财哈哈……唔……种善因,得善果。那位兄台定是积了不少福报。”
管事:“沐公子,您赢了赌局,阁主会按照约定,替您完成一个愿望,请随我去二楼雅间。”
“不用了,你留在这,我带他上去。”
江其琛说着又要去拉沐枫的手腕,然而,这一次他被一柄出鞘的长剑格住。
沐枫微微一愣,把多那拽到自己身后,状似责怪道:“多那,不得无礼。”而后他转向江其琛:“下人无状,阁主见笑了。”
江其琛脸色晦暗的看了多那一眼,这才发现一直跟在沐枫身后的黑衣狠面之人竟是个女子。于是,他脸上的颜色又沉了几分。
“你跟我上楼。”江其琛丢下一句话便率先迈步走开,可没行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加了一句:“你一个人上来。”
“三少爷……”
多那提着剑想跟上去,被沐枫按住肩膀拦下。他抚慰的拍了拍多那的肩头,又从前襟里掏出一个锦袋塞进多那手里,调笑道:“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没好好松快过吧?这些钱拿着,随便赌,赢了归你,输的算我账上。”
“可是我……”
多那还想说什么,却被沐枫打断:“去吧,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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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雅座
木门半合,江其琛背身立于窗前。
沐枫刚走到门前,便闻见雅座间传来一阵浓郁的沉水香,神色不动,他抬手轻轻在门框上敲了一下。
雅座里的江其琛听见声音,身子一顿,却恍若未觉似的半晌没有动静。
沐枫有些奇怪的凝着他的背影,刚欲开口就听见身侧传来杯盏落地的脆响。
他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打了一个激灵侧目望去,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人拦腰抱住:“陆鸣哥,陆鸣哥……真的是你!”
“哎,这位兄台……”沐枫感觉脖颈间传来阵阵s-hi意,一时间推也不是抱也不是,手堪堪的腾在半空中:“兄台,有话好说,你别哭啊……”
景行抱着沐枫的腰死死不放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抽泣道:“什么兄台,陆鸣哥你在说什么……”
沐枫简直是欲哭无泪,便在这时,一个力道上来将二人扯开,护犊子似的把他拉到身后。
“爷,陆鸣哥他……”
江其琛沉声道:“把外面收拾干净。”
“啊?我……”
“砰——”
门毫不留情的关上,景行脸上泪痕犹在,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紧闭的房门,喉头又哽了哽,瞥着嘴嘀咕着:“真是的,永远不让人把话说完……”
雅间内,沐枫略带感激的看着江其琛:“方才真是多谢阁主了,在下着实不大会应付这种场面。”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江其琛转过身,有点不敢对上沐枫的眼睛:“你不必再装了。”
“额?”沐枫发出一声疑问:“阁主是指什么?”
江其琛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微合上眼,藏在袖中的手轻颤着。
“你是如何……好起来的?”
沐枫凝着江其琛的背影,将那人的颤抖尽收眼底,他轻笑一声:“阁主你在说什么啊?我好着呢,一直好着的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