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礼敛着眉下车的时候,连人都没踩。袖子一甩,绷着脸大跨步了走了出去。
“今儿怎么脾气那么大?”余弃摸摸鼻子,暗忖一声,连忙跟了上去。比身旁的总管太监都殷勤。
“江南递了折子,朕还没看就被宁都侯驳了回去,方想召人,便被安排到了这儿。”赵礼深吸口气,被余弃扶着,压低声音说道。
“江南缺水,地方官上折子请挖渠灌溉,眼看粮食抽穗,这时候没水,秋收指定没多少收成。”余弃扶他入了大门脚步匆匆,后边一排人跟着个个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便是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战事方休,国库吃紧。”赵礼想了想,皱着眉道。
“北戎出了内乱,他那时候速战速决,没吃多少粮饷。”余弃一挥手,内侍们便守在门口。迎着赵礼进了书房。
“到底还剩多少?”赵礼有些不耐烦,坐在了椅子上,脸色沉郁。
“六部里,户部和兵部被抓的最紧,您又不是不知道。户部尚书连给您都没上过折子。何况是给我哥?消息从哪儿来?”四下没人,余弃索x_ing坐在地上一摊手,无奈道。
“便不能让王执批?”赵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他今天是怒急了。知道王执不将他放在眼里,却原来如此嚣张。说将他囚这儿,他就只能乖乖地来。
“国库空虚。”余弃叹了口气。“连属下都知道他会怎么说,陛下,您今天怎么了?”
屋里放了冰块,沁着丝丝冷意混着窗边的荷香让赵礼理智暂且回笼,手撑在桌上猛地站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再颓然坐下。
“今儿被他气急了。”赵礼垂着眼睑,有些有气无力道。“他这是在敲打咱们。”
“咱们?”余弃腿一笼,猛地绷紧,蹦起来挑着眉。“咱们又哪里惹他了?”
自打陛下回京之后,他们战战兢兢,比鹌鹑还鹌鹑。生怕这位y-in晴不定,想起来找他们事情。
虽然理智上不该找他们麻烦的。人是他家公子带回来的。可谁也不愿意被算计不是?况且,赶在他回京的时候才回来,乖顺的态度十足,简直一丁点的野心都没。
他还能找什么麻烦?
“不是咱们。是我。”赵礼紧紧握拳,眼睫毛眨了眨,回复了理智,语气淡淡道。“前几日他来找朕,言里言外都是让朕斟酌斟酌。”
“斟酌什么?”余弃一愣。“他还有什么事能让你斟酌?”
话还未说完,门外有人敲了三声门。
余弃一皱眉,赶忙起了身,退在门口,低眉颔首站好。赵礼倒是不慌不忙,随手翻开桌案上一本书,垂眼细细看。
内侍们便进了门来,对着余弃轻轻点点头。随后倒茶的倒茶,打扇的打扇,一副进来已久的样子。
余容当初花了不知多少气力才悄无声息地将身边人全换成自己的,如今裨益甚大,尚且能给赵礼一丝喘息机会。
没过多久,王执便背着手而来。墨绫立领玄丝腰带闪着光,大步一迈,比赵礼还要威风。
“不知宁都侯来这儿是为何?”赵礼眼皮轻抬,y-in阳怪气道。
谁知宁都侯并不理他。而是身子一让,一扫屋内,冷声笑笑。转头对人道。“臣便不介绍了。不过,这主政荒谬,恐天下也会横议非常。劝陛下还是贵于名行的好。”
赵礼这才看到来的不止王执。门外王昉一袭群青色的长袍,正在对他笑,蓝到比天还要灿烂的颜色亮得惹人眼睛。
“侯爷说的是。”余弃假笑着,拱拱手送迎他,心里却在冷笑。
这人自己都目无帝王,竟还敢劝陛下贵于名行?当真是有恃无恐,不将这位九五之尊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臣先告退。”王执瞥了眼余弃,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说道。也不管赵礼答不答应,径直离去。
没人的地方,他连样子都懒得装。
好歹是将人送走了。余弃抽着嘴角看着傻愣地站在门口对赵礼笑的王昉。心里颇是五味杂陈。
再威风又如何?生养了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善终。
赵礼看到王昉的那一刻便愣在原地。群青色实在是太亮眼了,连着王昉白皙如玉的脸都淡淡失了耀眼的光泽。淡得让人有些看不清。
赵礼不信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待到抬起头来,被一双白到发光的手递了个帕子。
那人咧嘴笑笑,不甚规矩地趴在赵礼的书案上细细看着赵礼,笑弯了凤眸。一只手还欠打地拿着帕子扫啊扫,扫得赵礼的脸上发痒。
赵礼这才反应过来。头往后一咧,整个身子都靠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你了。”王昉理所当然道。
“那。”赵礼忽然吸一口气,慢慢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我进去麻烦,还不能让你出来了?”王昉一愣,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仍然笑盈盈道。
“…………”
果然是他。
“是啊,你进去麻烦,朕出来便是一句话的事。王少爷你真是有一个好爹。”赵礼抬起头来,紧紧捏着拳头叹一声。
“王昉。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王昉笑意一僵,不知道他怎么了?
“你可知道我是天子。”赵礼慢慢看他的眼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按道理,这天下尽皆为我所有的天子。”
“不若我跪下来。朝您问安请罪?”赵礼的话让王昉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是天子他又是谁呢?天子能配得上谁呢?又有谁能配得上他呢?
王昉不喜欢这样的赵礼。九天之上的天子,太过遥远,太过尊贵。不如王家匡扶着的赵礼来的亲切。
“不敢。”赵礼忽然笑一声。眼里温情慢慢褪去,像是秋日里孤鸣无依的大雁。
赵礼忽然站起来,将王昉推远一步,歪着头看着他。“朕终于知道为何宁都侯要千里迢迢地将朕安排到这里和王少爷见面了。”
“弃江南百姓于不顾,被侯爷呼来喝去,不啻将朕玩弄于鼓掌。不过是想告诉朕,告诉少爷。你们王家骨子里的高贵,血里的荣勋又是我等能高攀的?”
“王少爷,您可体会到了侯爷的良苦用心?这天下哪里姓赵,这天子又哪里是我?不过是你们王家的一条狗,被随意驱使罢了。”赵礼笑得惨淡,狠狠挥着袖子,从王昉身旁走过。
“我。”王昉脸色早已经苍白,拼命摇着头。下意识一把手抓住赵礼的手,可怜兮兮看着他。
余弃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带着内侍宫人退了出去。隔墙有耳,余弃皱着眉头,来回在走廊里跺脚,生怕他们吵起来,到时候定然是赵礼吃亏。
唉声叹气的余弃忽然一拍大腿,拔腿就让人去请他哥。
“我从没这样想过。”王昉咬着唇,眼睛灼灼似晨星。“你要信我。”
“我信你。”赵礼看着被王昉拽住的手,心里一酸,却不知从哪里生出满满的疲累感。“我信你又如何?堂堂天子之尊,也只是沦为生色之奉罢了。你心里若是没这么想,又如何敢喜欢我?”
赵礼仰起头来,长叹一声道。“少爷觉得自己的态度和您那位爹又有什么区别呢?朕不需要你的真心,朕要的,不过是尊严罢了。而这,你给得起吗?”
那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气焰折了他的骨,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连尊严都没有,这位少爷却笑着和他谈情。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赵礼慢慢扯掉王昉的手,脸上笑意慢慢堆积,明明笑靥如花的一张脸,却冷的让人心底生凉。
“往后里,少爷莫要再来找我了。”赵礼淡淡道。“便是没情,冲着宁都侯府的面子上,也得和少爷逢场作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