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友的表情与那些人如出一辙,陶野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是吧……”舞友吃惊地叫,“你这是要提前进入衰老期了?”在她印象里打太极的不都是老头子老太太吗。
“那你看我是衰老了吗?”陶野指了指自己的脸,笑着问。
舞友这一下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难以接受,就追问起其中种种来。
陶野自然不可能全说真话,但对于太极拳的感受她还是很真实的,说到后面就有些微微的抱怨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开始开胯了,每天痛的要死呢……”
舞友一边听,一边不停咂舌,可是看陶野明明是抱怨的语气,那脸上却又隐含期待之类的东西,她便拍了拍陶野的肩:“陶野,当初学拉丁舞的时候我可没看你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虽然辛苦,但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啦。”
陶野听了一怔,她想了想,曾经学跳舞,也只是走投无路急于想摆脱自己的现状才做出的决定,她确实学得很认真很刻苦,到后来也有一些喜欢,但那些喜欢相较于现在来说,就算不了什么了。
“哎,你以前学的舞步都忘了吗,晚上要不要去我们那玩玩?”舞友还是不甘心地怂恿她。
陶野笑了笑:“不能去了。跳舞和练拳完全不一样,可不能混淆了。”
“可惜了,”舞友摇头,“如果你真能开得了胯,估计我们有些高难动作你也能做到的。”
话是这么说,但陶野现在一点也不会觉得可惜。如果那个晚上她没有在拉丁舞培训班里再次遇见时麒,没有一时头脑冲动地做下错事,就没有后来这种种,也大概永远不会去接触太极的这个圈子。但如果是那样的话,陶野想那应该是更大的遗憾吧。纵使那个人天天可以看到却得不到,对于她来说,也总比没有的强。
人的要求其实都是非常简单的,没有吃穿的时候,能解决温饱就可以了,等温饱解决了以后,才会上升到对品质的需求。对于陶野来说,现在她刚刚脱离没有吃的范畴,属于那种年节时候看一眼挂在墙上的腊肉都能香喷喷地喝下去一碗粥的贫寒时期。
她心底本来有一个沟壑,但是被珊珊直接在表面铺了一层土,这层土隔断了阳光的穿透,使得底下黑幽深暗,而不见天日的情愫却遵循着种子的原则,总是要破土而出的。
只不过,还需要一些养分罢了。
一边聊着,陶野与她的舞友一边走过街头,她抬头看看灿烂的阳光,突然发现即使是光线中的微尘,都跳跃着活得那般美好,果然,逛街才是闲暇无事时最消磨时光的方式啊。
第二八章
开胯开到后来,陶野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或者有太多的侥幸心理。她确实一直都记得时麒的话,不能哭,哭了也没有糖,所以一开始她都还忍得了。但是她实在是太低估开胯的疼痛程度了,她也终于知道“撕”这个字是如何的生动与形象了。
自那以后,就像天堂与地狱,像冰山与火焰,像地球重启一个纪元又随即遭到毁灭。这么说吧,陶野受着的是最惨无人道的摧残,但在她每每快要崩溃下决心再也不撕胯之后,时麒替她按摩的那双手又将她逼陷入剧烈的挣扎中。
不管如何,时教练有一句话还是对的,开胯的时候是很痛的,但开完了后就像生完了小孩马上可以下地一样,也就过去了。只是小孩生过就完了,但她却是每一天都要生一次似的,其痛苦可想而知。
就在她的脚跟离墙壁还各差五厘米的时候,陶野遭受了她的第一次崩溃。
这一日是星期三,陶野下班过来后如往常一样活动开了,压好了腿,踢也踢了半天,磨蹭到放学后来练拳的孩子们都要离开了,这才来开胯。
今天帮着时麒给她开胯的是小孩子里年纪大些的一个男生,这个男生才六年纪,但是身高已经接近一米七了,力量也很足。
那个男孩把陶野的脚依时麒的吩咐定在离墙还有五厘米的地方,时麒这才开始帮她开腿。
也开了很多天了,陶野心里有些准备。不过其实她每一次来开胯的时候心里都是“呯呯”直跳的,到后来甚至爬到了拳馆的门口,心跳就已经开始加速了。
但是陶野却觉得这一天的腿开得特别的痛,真像活生生血淋淋地被撕裂开。可是两条腿都在别人的手里,她根本没有控制权,她只能按住时麒还想要帮她再往后拉一些的手,低声说:“可以了,今天就开这些吧。”
时麒看了看离墙的距离:“这和昨天就一样了。”说完先把脚往外拉了拉再往后挪。
“不行了……”陶野颤抖着收回手,双手按在身前的地面上。出于本能的紧张,整个人的身体都绷紧了,时麒不肯,下意识的她就去找比较容易的突破口,于是另一边的男孩就没能摁住她的那只定住的脚,被她往前松回了几分。
“你怎么回事,”时麒突然厉声对那男孩说,“快按住。”
那男孩吓得连忙把陶野的脚又颇有经验地拉回去,回去的瞬间陶野真是叫出了声,眼泪都飙了出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说越开到后面越痛了。
“开胯的时候随便乱动很容易受伤的。”时麒解释着,“你都开到这里了,要坚持下去。”嘴巴里还是挺温柔的,手底下却没有放松,只是定在那里让她习惯一下。
“你干嘛要这么凶……”陶野抬起头看着她,之前说什么不能哭的话,她又不是没有痛神经,现在这样的痛谁能忍得住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她心里真是委屈极了。每一次开胯时麒都无视她的乞求,谁说什么也毫不动摇,就好像……很讨厌她一样,一定要逼得她现出各种狼狈甚至使劲地拍着地板才肯罢休。
这个时候那些上课的小孩子们都已经走了,只剩下她们三个人。没有人围观,陶野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虽然很容易就哭,但却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眼泪可能流得不算多,声音却是哭得最响的了,一边哭一边还断断续续地控诉:“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这么痛……还,还不给哭……”
时麒无奈,看了对面的男孩一眼,只好说:“松开吧。”可惜现在松开的话,今天开的就白开了,也就是苦也白受了。但是再开下去,陶野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来。她听到就算了,这还有个小朋友呢,别叫人家给受惊了。
被人这么一放开,陶野反而支撑不住了,两条腿也软绵绵的不听话,还在那动不了,于是她一把抓住了时麒的手,努力地攥住。
这双手冰凉无力地一直在抖,时麒非常清楚那种疼痛,也就任由她去,只默默地蹲在她身前,等她缓过劲来。
“我不想再开了。”陶野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啜泣着说。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反复地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来遭受这个罪,别的学拳的成人也没来开胯,她又硬撑着什么面子。可是现在手里面清晰的触觉又告诉她,这是她第一次握住时麒的手,又也许是最后一次,想到这里,她顿时又哭得更厉害了。
时麒沉默了一下,觉得今天的陶野看起来真的要崩溃了,要放弃了,于是她轻声说:“好。”
陶野身子一震,眼泪纷落。从她开始练太极拳起,不管什么情况下,哪怕是在……时麒都一直鼓励她好好学拳,这是第一次,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那个字里听不出情绪,但陶野直觉时麒还是有些微的失望的。
开胯后依然还是放松,那个男孩已经走了,整个拳馆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事实上自从开胯起,这已经是一种常态了。陶野一直都很认真而谨慎地隐藏着自己,除了一些时候的情不由己,她觉得她做得还不错的,至少没有看到时麒对她如何的避让。
但今天放松的时候,陶野的眼泪止都止不住,仰着的时候眼泪流进头发里,趴着的时候就流进地毯里。时麒明明说了好,同意了她放弃开胯,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在心中又非常的唾弃自己。
时麒帮她按摩的时候通常都是不说话的,配合的多了,什么时候把腿微微分开,陶野心里也有数。只是今天时麒帮她把腿根放松后,居然又多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把陶野的眼泪都全部吓回去了,甚至向后一缩,猛地跪坐起来。
“你干什么?”时麒不满地看着她。
紧紧夹着双腿,陶野气都不敢喘。
时麒慢慢地眯起了眼睛:“……你想到哪里去了!”
陶野把头深深地埋了起来,她哪里也不敢想过去……
“趴着。”时麒冷声说,拍了拍地毯。
陶野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她甚至觉得时麒都看到了她的这个动作,这让她更加的不安。她觉得她和时麒已经有过太多的接触了,自己每天都在其中动摇着,实在不宜有更多的暧昧——如果那算的话。
时麒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算了,你站起来走一走看看。”
大腿根部也就是腹股沟的韧带往上联着耻骨,两块耻骨在骨盆前正中连接,形成耻骨联合,上面有纤维软骨附有韧带。看陶野刚才痛得大哭,久久都不停止,时麒担心拉伤了造成耻骨联合分离或者别的软组织损伤,其实以她开胯的经验是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但还不是怕个万一。陶野之前开胯一直都忍着没哭,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暴发了。
但是她显然由于担心一时忘了陶野是谁,所以刚才这个女人会有那个反应也实在没什么奇怪的。如果换成是个男人给她这样放松和检查,恐怕已经构成性/骚/扰了。
陶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还是和以前一样,开胯的时候痛得要死,放松过后,就又一切如常了。所以陶野对开胯这件事真有一点爱恨交加的感觉。
时麒观察着,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这才放下心来:“行了,应该没事。”
陶野这才隐约感觉她刚才把手放在……那个地方,只是出于担心想检查一下什么而已。开了胯就要踢腿,陶野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等她踢完了腿,时麒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这两天突然变凉了起来,本来已经穿短袖的时麒又换回了长袖。她今天穿得非常的简单,但却是陶野私心里最喜欢的一身打扮。
再普通不过的折领白衬衫,压在修长的牛仔裤里,脚下一双帆布鞋。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有扣,一点也不像穿上太极服的她,从来都是一路扣到脖子下为止。那样的衣服分不出年龄脾气,全身上下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而现在散着两颗扣子的衣领里,却能让陶野窥见那根细细的金链子,一直在那片锁骨处,流动着,闪烁着……
关了拳馆的门出去后,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雨势缠绵,地面半湿,陶野呆呆地抬头仰望着天,突然觉得索然无趣。想来学太极拳的自己很无趣,自己动不动就哭的性格很无趣,其实自己这个人,所有的方面,都是无趣的吧。
时麒骑了自己的电动车过来,准备回家吃饭,然后就看到陶野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停在她面前:“我带你一程吧。”
“……不用了,我带了伞。”陶野出门的时候就觉得会下雨,所以事先绸缪是对的。
“反正顺路。”时麒又说。
陶野于是默默地爬上了时麒的车后座,时麒把雨衣撩起来往她头上一罩,她顿时就像陷入了只有时麒的世界里……
电动车这种交通工具现在在马路上大行其道自然是有它的优点的,但它的优点也恰好是它的缺点,时麒骑到一半才发现车子没电了。
听到时麒暗暗的咒骂了一声,陶野也感觉到车速慢慢降了下来,后来干脆就停下来了。难道是自己太重了,车子负荷不起才没电的?陶野简直要惶恐地这样想了。
时麒记起她爸今天骑她的车子外出了几次,他骑的少,也不注意这么多,居然没电了也不充电去。现在车子骑不动了,时麒只好靠路边停下。陶野从车上下去后,马上打起了伞。时麒把头盔摘下来,抿了抿唇说:“你走回去吧。”
“那你呢?”陶野忙问。
“推回去啰。”时麒耸了耸肩。
陶野看了看她的这辆电动车:“你这车子估计很重……”
时麒也下了车,雨衣太麻烦了,她就收了起来:“没事,又不是没推过。”
见时麒有淋雨的打算,陶野可更不放心了,她今天穿的可是白衬衫,被雨一淋,不定得透成什么样子。于是她建议:“我们院子守门的大爷也有辆……跟你差不多的电动车,我去看看能不能借了充一下,不然……我陪你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