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陶野就站在外围,特别羡慕的看着那个女同事舌灿如莲,把领导师兄游说得当即拍板,请时教练来教所有同事一套太极拳。
就这样,太极拳成了她们单位的健身项目,还统一配备了太极服。有些人总觉得穿上服装才有那个感觉,久了才知道平时练功还是随意些好,太着相于外,反而变成了一种累赘。
陶野觉得自己也是刚入门,但被同事们一口一个师姐的叫着,也就不好意思在大家学的过程中袖手旁观,只能硬起头皮来替人纠纠动作。当然她是不敢随便乱来的,心里有疑问,一定会第一时间问时散鹤,确定了才出手。
时散鹤教拳经验丰富,待人对事更加圆润,很快把一干同事都收得服服帖帖。领导师兄见气氛正佳,就选了个日子一起聚餐。
饭桌上时散鹤自然是坐主位的,领导师兄和陶野各坐在他的两侧。陶野还是第一次吃饭离得教练这么近,顿时有些紧张——她怕喝酒。
不过这次她怕也没有用。平时的同事虽然也会出来吃饭,但说实话未必有那么多共同话题,今天这顿饭陶野觉得是她吃过的同事聚餐中气氛最佳的一次,整场都非常的热络,尤其给时教练敬酒的人是此起彼伏,怎么都不断。
令大家都再次佩服的是时教练的酒量惊人,推杯换盏中绝不会拖泥带水。
领导师兄在一旁呵呵笑着,说:“瞧瞧你们打得是什么主意,别说是时教练,就是换了小时教练来,你们也不是对手。”
“小时教练是谁啊?”有人在一旁问。
陶野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突然听到提及时麒竟会让她有些心慌。
“时麒,我的女儿。”时散鹤用他一贯的骄傲语气说,“我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生了个继承父志的女儿。”
“是吗,之前都不知道呢。”
“哦,她现在在外地教拳,”时散鹤伸手指了陶野一下,“就是去她家那边。”
陶野身边的人立即问她:“哎,有没有照片什么的,看看?”
“……有的。”陶野拿出手机,心里松了口气。她的手机里原本是存了很多两个人的合影,但是之前她已经把照片都导进电脑里保存去了,手机里只留下零星几张,属于就是当着外人的面看也不用心虚的那种效果。除了照片还有时麒参赛的视频,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陶野立即调了出来给大家看。
随着同事的一声声惊叹,陶野的脸上不由浮现了笑意,她微微转头,看到时散鹤的脸上也是如此,就赶紧收敛了起来。
看过了视频,大家的兴趣纷纷转移到时麒的身上,开始无非是问她几岁开始练得太极拳,慢慢话题就落入俗套的问起她的个人问题。
这些人平时问问自己就算了,怎么逮着了时麒也不放过呢。陶野食不知味地吃着菜,心里郁郁不安。
时散鹤这时酒在兴头,声音也格外洪亮起来:“我女儿那是人中之凤,以后一定要嫁给人中之龙的。我的前半生都围着太极拳转,等我女儿以后结了婚生了宝宝,我就准备专心培养宝宝,争取一家三代都练太极拳——这应该能够成为美谈的吧。”
听了时教练的豪言壮志,大家纷纷叫好,一起敬了他一杯,祝他早日实现梦想。
陶野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掉了,顿时被辣出了眼泪。她平时最多喝喝啤酒,也不知道是谁趁她不注意往她杯子里倒了一杯白酒,她刚才混混厄厄的一抬手就给倒进了嘴里。
放下杯子后,陶野扭头呆呆地看着时教练,心里闷得无以复加。
时散鹤察觉到她的目光:“怎么了?”
几瓶白酒已经喝光了,现在桌面上摆了许多支啤酒。陶野看他拿着酒瓶,就站了起来,一把抢了过去,替他倒满,然后把自己的酒杯也倒满。
“时教练,”陶野颤抖地端起杯来,“我敬您。”说完一口干掉了。
时散鹤惊讶地看着她,笑着说:“哦,小陶最近的太极拳练得不错,酒量都练开了。”说完也喝掉了。
他刚放下杯子,陶野拿着酒瓶就到了,又是一杯。
“……对不起。”陶野说完,喝掉。
“哎,这是怎么啦?”时散鹤失笑。陶野平时上桌从不喝酒,每次除了象征性的用饮料敬一下他这个教练,她是从不举杯的。今天大概是和同事在一桌,所以要随意些,看样子陶野也不像她平时所表现的那样,现在不是喝得很勇猛么。
习武之人难免好酒,时散鹤很高兴她现在这么放开性子,于是也喝掉了。
第二杯之后就是第三杯。
“真的,”陶野颤抖着嘴唇说,“对不起。”
“三”是个很神奇的数字,“三”生万物,三就已经是很多了,时散鹤喝掉了陶野敬的这第三杯,原本以为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但是没想到,陶野还在继续给她倒酒。
对于学员的倒酒,时散鹤本来是从不抬瓶口的,可是现在他是看出来了,陶野有点不对劲。时散鹤用食指抬住瓶口,皱了皱眉:“小陶,你怎么了?”
“反正,我就是对不起您。”陶野其实已经不能再喝了,但是她现在停不下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借酒浇愁,也会酒后吐真言了。酒气现在一直在冲着她的大脑,使她几乎麻痹地感觉不到心里针扎一样的痛苦。在时教练说了那样的话后,她怎么还坐得住,她连撞墙的心都有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时麒原本并不在这条路上。
是她把时麒诱惑住了,这颗喜欢的心已经蒙蔽了一切,她看不到所有的人,也做了白眼狼式的女人——当初把她领进太极拳圈子的时教练一定没想到自己是个这样的女人吧。
如果不是她,时麒应该会结婚的吧,时教练应该会有他所期待的那一天的吧,就算也许会有别的可能,但绝对不会是自己的这一种。
她自己早就没有后路了,现在也绝了时麒的后路。以她现在和时麒的感情,她无法想象如果时教练对着时麒说出那些话,时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真的是对不起,说一万遍也没有用,但不说的话,陶野不知道该做什么。
除了喝酒,就是喝酒。
陶野索性坐了下去,眼泪直流:“今天……我跟教练喝到底。”她举杯碰了时散鹤的,然后催他:“您喝啊!”仿佛时散鹤喝了,未来就会原谅她似的。
时散鹤看着她,默默地喝了。现在陶野的心情似乎非常的糟糕,状态也不是能听进劝告的时候。既然她需要有个人陪她一醉方休,他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她一直说的对不起——那到底是什么?
陶野一直在倒酒敬酒的过程中,不一会儿满桌的人都发现了,但又不好插/进去,不由面面相觑。有人朝领导师兄打眼色,问这是个什么情况,领导师兄摸摸下巴耸了耸肩,表示也不清楚。
这场酒宴的最后变成了一对一的比拼,时散鹤真的没有想到,把自己喝到晕晕乎乎的会是陶野这个平时滴酒不沾的学员,他不由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对陶野说:“看不出来呀,你这么能喝,真看不出来!”
您看不出来的何止是这一点,陶野呵呵地笑,然后又默默地流泪。她挨着时散鹤坐着,抓住他的手臂:“对不起……您没看出来,我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时散鹤愣住了,他们的距离是很近的,近到他可以看到陶野眼底的凄楚,还有稠得化不开的悔恨。他甚至感觉到陶野已经深陷在那种情绪里,快要被吞没般的剧烈挣扎着。
他不甚清明的脑子里闪过前些时候那个低头看手机的陶野,笑得何其温柔美好。而这居然是同一个人。
时散鹤奇怪地这么想着,突然发现周围□□静了。等他一抬头的瞬间,那些好像原本还静止的人就不约而同的都动了起来,好像刚才的安静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他心里一激灵,轻轻把陶野的手拂开了,坐正了身体,淡淡地说:“小陶,你喝多了。”
陶野颓然松下了手,像个认错的孩子般把手放在膝盖上。她想,可能无论她说什么,时散鹤都肯定不会原谅她的。然而错误已经铸成,无论未来将要面对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失去时麒。
第七五章
那个晚上,陶野一直在哭,到最后被人送回家里,她也停止不了流泪。同事里她的年纪是最小的,也只有她未婚,年龄相差的还不小,要说能谈心的自然是没有的。同事都能看出来她有心事,但谁也不好细问,只留了一肚子的好奇各自回家,等着隔天再在彼此间交流出个轮廓来。
陶野回去后就倒在床上,伸手掩着眼睛,光线太刺眼了,不够她把自己隐藏起来。偏偏这个时候时麒给她打来电话,看着来电上的那个名字,陶野顿时哭得更凶了。
时麒的电话很有耐心,等了很久,隔了一点时间又打了一个,但是陶野都没有接。这是她第一次不接时麒的电话,因为她现在没有办法去听时麒的声音。
但是她太低估时麒的耐心了,等她终于停止了哽咽,只剩下昏沉的难受时,时麒又打了进来。
陶野一接通,她就听到时麒压低了声音,小声问她:“猜猜我在哪里?”
在我心里啊。陶野的眼里顿时又涌出泪花,她也小声问:“在哪里?”
“在你家。”时麒“嘿嘿”笑了两声,表示得意,“你妈今天力邀我来住,还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她手上其实就正翻着陶野的相册呢,果然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形象。她一边翻着一边又问,“刚才干什么去了,我打了你几个电话呢。”
把眼泪抹了抹,陶野低低地“哦”了一声:“你和她……相处得好吗?”
“当然。”时麒笑着说,“我爸号称‘妇女之友’,我也学个差不多。大人吗,细心一点,多说好话就成了。”
“如果这样就成的话……就好了。”陶野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看着前面的白墙。
“你怎么了?”陶野的话一长,时麒就听出她的鼻音不对来。她太熟悉了,“你哭了?”
陶野没有说话,那片白墙好冷啊,上面什么都没有,空白的就像她此刻的脑袋一样。
时麒把手边的相册放下,盘膝坐好:“出什么事了?”
这句话很耳熟,陶野觉得自己真没用,只会给时麒添麻烦,让她担心。
深吸了一口气,陶野说:“没出什么事。”
“上次你也这么说,”时麒冷静地说,“你不说我明天就回来。”
陶野心一提,连忙摇头,仿佛那边能看到:“不、不,你别回来……我可以的,”陶野觉得这几个字给了自己一点力量,于是又认真地说了一遍,“我可以的。”
“可以就说给我听听啊。”时麒实在有些不放心。陶野除了在对待她的事情上比较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外,别的事其实都看得很淡的。
“今天,教练说了一段话。”
“我爸?”时麒有些意外。
“今天我们单位参加太极拳培训的同事们一起请他吃饭,提到了你。他说希望把你的孩子也培养出来,”陶野停了一下,感觉有人正在锤着她的头,胸口不断地翻涌上酒意,仿佛之前灌下的酒都开始闹脾气了,“他希望你的孩子也练太极拳,祖孙三代呢……”
时麒皱起了眉。她终于知道陶野的不对劲是为什么了。听到这样的话,想必陶野一定受不了吧。其实自己也是一样。这边教拳的时间只是一早一晚,白天她都很空闲。陶妈是个很热情的人,经常邀她去家里玩,聊天的话题里自然不离陶野。天下所有的父母几乎都会为自己的儿女规划一下未来,不管儿女会不会遵从,但都不能阻止她们的畅想。陶妈说她练太极拳的原因很简单,身体会好,以后不会成为女儿的负担,还能帮帮她。人老了,也只有这一点愿望,希望孩子家庭幸福,事事如意。
时麒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陶野一直以来的痛苦。明明知道不能让父母如愿,却还不能轻易将原因说出口,只因为这个原因也将会带给他们莫大的痛苦。在那个时候时麒才模糊地想到,她现在这样是不是真的做对了。如果以后她和陶野的感情被暴露出来,陶妈会接纳她吗,还是把她当做别有用心而越加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