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红裳迟迟不肯落泪的眼,泪如雨下。
奉景二十七年八月,纳兰长公主以摄政之权协同威武大将军勤王,长公主单枪匹马,斩禽岸于马下。
十月,新帝登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理朝纲。纳兰长公主与新帝平起平坐,领摄政王之职。普天之下,幼帝女王,步步为营。着实艰难。
纳兰红裳从回忆里走出,疲倦非常。“去地牢。”
地牢之内,关押一人。姓连名笙,假冒段杀,于禽岸动乱意欲逃遁。长公主怒,囚于牢。
“连苼。”纳兰红裳呆呆望着她的眉目。虽明知是假,可这容貌却是像极了那人。怔怔的寻找着那人的影子。可连苼却笑,“长公主,她已经死了。”笑容残忍,生生的让人绝望。
纳兰红裳望了她良久,终于闭上眼眸。“杀。”
连苼死,她心底最后的痴念也死了。她的阿生死了,如今假冒她的人也死了。皇兄的仇是她亲自斩下禽岸,那么,她的阿生的仇呢?
纳兰红裳眼底冷漠,像是失魂之人。“穆凉极……”她幽幽的念出太子极的名字,杀意弥漫。
动乱之前,她原本已经准备好去寻阿生,不论生死都要寻个下落。怎料天降噩耗,禽岸动乱,君王身死,皇后殉情。宇太子年少稚弱,放不下,只好承担。
她怀抱太子,一鼓作气杀出宫寻召救兵。带着圣旨在独孤善大将军府门哀求,最后,以性命为挟,宁血溅独孤府。终,独孤将军以君臣之礼告罪。
擒乱贼,安民生。朝堂之上有独孤将军周旋,以雷霆手段掌握兵权,由此,天下方宁,无人敢乱。其间,长雁太子极屡次求亲被拒,孤落司徒大人借助太妃之力与长雁周旋。保得北离太平,纳兰无忧。转眼一年也就过去。
彼时,云桑。焚琴宫。
“姐姐!云商姐姐要打本少主!”
阿生足尖轻点落在云偿身边,笑容明媚,无忧无虑。“姐姐,云商姐姐若再打我,我可不可以打她?”
云偿显然兴致不高,莫名的问了一句,“阿生,你可心疼?”
如今北离君主幼稚,摄政王日日疲劳不堪。阿生,你可心疼?她思及此,阿生未疼,她倒疼了起来。爱屋及乌,自是不忍纳兰一人面对整个朝纲,以女子之身,掌北离权势,镇压一切图谋之心。这,多难,多苦。尤其是,她的身旁还缺了你。云偿蹙眉,面色不忍。
“云商姐姐总说我没有良心,阿生有良心,阿生不打她,也就不会心疼了。”
云偿苦笑,“阿生,若你清醒,会不会怪我?”
“阿生不会怪姐姐,姐姐对阿生最好了!”
最好,殊不知,这世上,云偿,并非是对你最好之人,如果是,那也只是其一。云偿低垂了眸子,“待你恢复记忆,就去寻她吧,她需要你。”
而云偿,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思念深藏。是呀,早已习惯了。云偿怀抱着尚在迷茫中的阿生,言语苦涩,“阿生,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里的人,她是一国长公主,是个果敢的女子。”
“是比姐姐还好的人吗?”阿生问。
云偿点头,“是。是比姐姐还好的人。”
若不然,何以你最爱的,是她呢?
☆、第122章 :爱与不爱皆功德
第一百二十二章:爱与不爱皆功德
北离皇宫。
纳兰红裳眼看幼帝合眼入睡,睡得安稳,这才起身出了宫殿,径自回了坤翎宫。
随行的侍女打着灯笼,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位年轻的公主,北离摄政王,已是多日不见笑颜,似乎,那个骄傲富贵的女子一夜之间成熟许多,稳重许多。皇宫中的规则,哪怕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要开始学着步步为营的筹谋,一步错,步步错。多的是看自己出错的人。因为什么?单凭女子之身,单凭摄政要权,足矣让纳兰红裳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月上枝梢,清辉挥洒。坤翎宫,是女子伏案批审奏折的身影。烛火在灯罩里摇摇晃晃,像是醉了酒一般,始终找不到一个着落,没有安稳。纳兰红裳披着外衣脊梁挺直,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之时,总会望着月色发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大不了饮上一杯冷茶,夜深人静,看着躺在手里的通灵玉佩好看的眸子渐渐发红。
你在哪?你究竟在哪?
没有人能够回答,坤翎宫冰冷宛如精美的金丝雀笼,让人冰冷绝望,纳兰红裳心底空荡,相思无处寻徒化作叹息缥缈如烟,浓郁的感情,在理智中慢慢蛰伏,今时,已不同往日,她再不能放肆无忌的去爱一个人,没有那样的一个人,也没有那样自由的选择,机会,错过,人,也已经错过。她克制着泪,想哭不能哭。
“启禀长公主!皇上入梦不安,现正闹着要见长公主殿下呢!”
纳兰红裳执笔的手轻轻一顿,揉了揉眉心,看着累积如山的奏折,叹了口气,“起驾承德殿。”
她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失去了自己的皇兄,如今,已经不能再承受纳兰皇族唯一的骨血出现差池了。那是皇兄的孩儿,北离的君王,自己的侄儿。
这一夜,注定了不能安眠。
北离皇宫外,一个头发苍白的男子抬头仰望,眼底是言不尽的苍凉苦楚,浑身冷冽,又透着绝望。他找了好久,普天之下,一年的时间里都耗在北离,在找一个人。一个或者已经死去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几欲发狂,抛开了一切,踏破铁鞋,奔波在北离浩瀚的土地上,问了好多人,打探了好多消息,唯独,找不到他的主人。
找不到他的主人,堂堂七尺男儿,哭的不成样子,回忆往事,越是思念,越是难挨。北离动乱,禽岸造反,挣扎了许久他终于放弃了寻找,选择了回来。回到这个让人痛恨的皇城。他恨,他怎能不恨?
若不是那个女子,主人何故一去不复返?或许,遭了贼人的毒手,或许……他不敢想下去。他怕,他怕他再也见不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他的主人,而今不见,生死不明,而身为他的护卫,自己,却活的好好的。他不光恨纳兰红裳,也恨自己。不!是最恨自己了。
早知越凉醇用计谋加害,他不应该离开半步的!他应该寸步不离的守护着,早早的等着主人从天牢里出来,甚至,执意跟着同去,罗他地凶险,他却让主人独去。他不是一个称职的护卫。对不起段家的恩德,对不起二十几年相守的情义。
夜凉如水,男子静静的望着这座皇城,出了神。
皇宫值班的守卫,疑惑的望着这个男子,“皇城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好久,久到守卫就要采取强行的手段时,这个男子才慢慢的从愧疚伤怀里走出来,一步步迈了过去,声音嘶哑,“认识吗?”
守卫一副倨傲的表情,辨识着来人手上的令牌,赤金打造,上刻‘御’字。
“小的有眼无珠冲撞大人,还请大人赎罪!”惊慌之下连忙跪了下来。皇家御令,自然能大摇大摆的进出皇城,他这是糊涂了才有胆子去冒犯一位与皇家有着关联的大人物。
赤同样望着手里的令牌,当日,得知连苼假冒,他一怒之下从皇宫愤愤离开,对着自家主母,满是怨恨。而那个女人,神色哀戚,像是被抽光了浑身气力。“对不起,对不起,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难得的失措,从连苼身上,她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她险些崩溃在自己的面前。
他回来,自然是为了保护主母,主人若是有知,该是要斥责自己吧。他心想。谁不知道,段衍生爱的是纳兰红裳呢?
赤面无表情踏进这座皇城,在他心底绝望寻不到温暖之时,找不到主人,他只能选择回来,回来,保护着那女子,无论黄泉人世,都不负他生命里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带给他的触动。他此番归来,眸色沧桑,气质更为冰冷,犹如一柄冰剑,散发着寒。从此,他愿意做纳兰红裳的刀。
从前,他想做主人的刀,却被那人视为朋友,手足,以至于成了如今局面。今日,纳兰为主母,时刻有危急,他甘愿舍身成为她手里的刀,铲除一切不确定因素,诛杀一切奸佞之臣。权当做赎罪吧!权当做想念的另一种方式吧!
守城的小将看着这人渐渐远去,不知怎的,心底生出一片凉意。生命,走到何等的穷途末路,才能有这般的视若无物,冰冷,是六月化不开的冰。
皇城内,一番忙碌,皇帝终于再次安歇下。
纳兰红裳一身华贵掩不住眉宇里的疲惫。她仰头望月,莫名酸涩,想起那人,疼的不能自已。她仰头,眼泪只能倒流。十几年来身为皇家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有父皇疼爱,长大了,又有皇兄护卫有加,纵是为阿生一事失和,但从前的十几年里,哪个不是对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纳兰红裳骄傲,也不免任性。
可是突然的一天,她发现她的阿生是假冒之人,她惊闻皇兄死在乱贼之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敬爱的皇嫂含毒自尽,她一腔恨意抱着小太子冲出重围,她跪倒在昔日师傅胞弟的府门,她放下了一切,只求复仇。从那时,从抱着小皇子跪倒在独孤善脚下时,从看到自家侄儿恳切无助慌乱的眼神时,她知道,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性妄为,放肆无忌的长公主。
她狠心把她的阿生藏在心里,把最大最深厚的情意埋在心里,学会不动声色,不怒自威。一夜夜的秉烛理政,开始更为深入的扎根在一国的底蕴里,自我挣扎,却不得不强大起来。
而今,几乎已经忘记脆弱的她,北离摄政王,只仰头望见的一轮明月,就轻易击溃了她的坚强。一年了,她有一年不敢去放纵的想念那人了。从阿生出事,到北离动乱,之间的时间,已经有一年了。
赤在外寻了一年,她在皇宫挣扎了一年。旧时的夜色下,明月也是这样皎洁,身旁有她最爱的阿生,温柔低语,讲着最动听最缠绵的故事。而温情与残忍的对撞,昔日与如今的交锋,纳兰红裳败的一败涂地,泪落,不能止,无声,心头却刺痛。
赤藏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望着他的主母,终于有些明白为何主人的痴情从何而来。他默不作声,像是纳兰的影子一般,只观望,不询问。像对待段衍生一样,视之如命。可是,有些不同一开始便有了区分,自然不同。
纳兰收敛了情绪,心底仍旧悲伤,她回头,望着不远处的一个角落,轻声开口,“赤,你回来了。”正因为他回来了,纳兰才愈加悲伤。
连最执着的赤都无法找到阿生幸存的依据,那么纳兰呢?纳兰又要鼓足多少勇气,才肯相信那人还活着?
赤惊觉她的机敏,仔细去想,却又觉得这个女子不易。能有这般的警觉,该是习惯使然吧。他单膝跪地,毕恭毕敬,“赤愿做主母手上的刀。”
只有这一句话,再无其他。纳兰却懂了。眼里依稀有着泪光,强自忍着,“好。”
夜色撩人,一明一暗。一主一仆,同仇敌忾。
彼时,穆凉极在长雁寂静的夜,挖空心思如何得到美人青睐。越凉醇在孤落周旋在三个女人之间,抽不开身。北离焚琴宫,焚琴少主愈发对宫主依赖,而云偿说的最多的便是阿生,那个女子其实真的很好,你为什么要忘记呢?语气晦涩,隐有叹息。
云商看在眼里,神色不满。犹有讽刺。
阿姐,如今人在你这里,枉你心心念念,如今纳兰受苦,你竟巴不得让这人回到她身边。阿姐呀阿姐,我是该说你痴愚还是要夸你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