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靠在扶栏边上,手里拿着一个酒壶,神色严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他闭上眼,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尤儿,你之所以总是这么伤心难过,那是因为你太依赖她。根本离不了她。不妨你尝试离开她一段时间,过过没有她的日子。等到你发现,其实没有她你也能活,就算失去你也不会害怕的时候,再回到她身边,或许,你不再这么患得患失了。”
“不。我无法想象我离开她的日子。我做不到。”尤儿连忙摇着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其实你并非被甚晴所负,而是被你自己所负。你总是因为甚晴对其他人太好而生气,你总是觉得甚晴慈悲心肠,对天下可怜人都有眷顾之心也生气。你时而为她期望,时而又失望。反反复复,说白了就是甚晴无法变成你所期待的那样,可偏偏你对她又抱有很大期望,所以,你便失望,你便伤心。”
“我不要离开她。你不能劝我离开她。若是这样,我宁可忍受我不满意的一切,只要她在我身边,那就够了……”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一个苏甚晴,值得你这样做吗!?”尤金忽然喝道,尤儿吓了一跳,一向温柔的尤金第一次用如此粗暴的口吻跟她说着,“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你自己都不勇敢,还企图别人给你安全;你自己都不爱自己,还奢望别人给你爱。我问你,倘若有一天你跟苏甚晴真的决裂了,你离开苏家,自己却一无所有,那么你能怎么办?”
“……”尤儿皱着眉头,一语不发。这个倒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你要学会自强自立,让自己保护自己,不要再依赖别人了好吗。”
“可是,我无亲无故的……”
“朋友是交出来的。你跟在苏甚晴身边这么多年,她的人脉你居然一个都没有结识上?或许你认定自己是她的人了,索性你便把自己老老实实地关起来。不要觉得你这样是忠诚,其实你这是在给自己断绝活路。”
“……”
“幸好你被我遇见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在过以前那样的日子。我要帮你逃出这个牢笼。”
尤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尤金:“其实,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了。尤金,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对我这样好?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吧?可是,从扬州到镇江,又跟看花楼合伙,到现在,你我彻夜交谈,这一切都似乎太一帆风顺。这缘分顺利得似乎是刻意安排好的。”
尤金扯了一下嘴角苦笑了笑:“我从来都认为,缘分只安排相遇。相知都是靠自己。或许我遇见你就是缘分,但因为你身上某种特点让我想了解你,懂得你。”
尤儿的心跳了跳,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可是,你明知道,我除了甚晴,不会喜欢其他人的……”
“哈?什么?”尤金忽然笑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对你确实有一份特殊情愫,但那不是爱情,是……是亲情。”
“亲情!?”
“你知道么,我看见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
“妹妹!?”
“我来自一户贫穷的游牧人家,曾经家里有八个兄弟姐妹。家里养着羊群,平时靠卖卖羊毛制品过活。后来我爹因为意外去世了,家里一切经济负担都落到我娘身上,我娘一个弱女子很难养活我们兄妹八人。加上日子贫苦,弟妹们病死的也有几个,家里是一日不如一日,为了维持生计,娘亲终于没有办法,开始把卖掉孩子……”
尤儿倒抽了口冷气。她是被人贩子养大的,对于这种抛弃骨血的行为,她是甚为不理解。
“我是家里长子,自然是最幸运被留下的一个。但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弟弟妹妹一个个被卖了。娘亲最先卖掉妹妹,然后是弟弟,最后剩下我跟两个弟妹。我们就拿着卖掉同命相连的钱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发誓我一定要把失去了的弟妹找回来,于是跟着当地商人学习经商,跟着马队开始走访边境地区做生意,渐渐地,我便有了自己的小商队。当我跨出家乡来到中土时,我就下定决心把失散的弟妹找回来,跌跌撞撞都十年过去了,我只找回了两个,一个在四年前因病而亡,另一个被迫嫁给了当地官员,日夜被欺凌,就在我找到她不到两个月便郁郁而终。我实在是不愿面对第二次的分离了。”尤金说着,湿了眼角。
尤儿无亲无故,很明白尤金这种心情。她走上前,把手搭在尤金肩上,轻轻地拍了拍示意安慰。
“当我快放弃的时候,却在扬州遇见了你。我还以为你是回纥人,可我跟你说纥语,你却一脸迷茫看着我,当时我心里就想,你肯定也是从小被带到中原来,就像我那些失散的弟弟妹妹一样。所以我便开始关注你。”
尤儿听完心里戚戚然,难怪她从尤金身上得到一种说不出口的依恋,不是来自于爱情那般难分难舍,而是像家人那般有人所依。原来这就是亲情的感觉。就像甚晴跟她的两个哥哥。每每甚晴有了难处,两个哥哥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她度过难关。
“其实,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大哥来看。只是,甚晴每次都误会我们……”尤儿低下头说着。
尤金慢慢把手放在尤儿头上:“别再想着她了,放过自己吧。好不好。我并不是劝你离开她,我只是让你学会独立。如果你怕你做不到,你便跟我走,等你学会了,你再回来。”
尤儿为难地看着尤金,她咬着下唇,眉头迟迟凝不开来。尤金看着这个纠结的女子,她很爱甚晴,爱得无法离开,所以她痛苦。若让她离开甚晴去,她也依旧痛苦。前进也难,后退也难,这根本就是个无法抉择的问题。
沉默良久,尤儿还是低下头说了句抱歉:“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想离开甚晴。”
尤金心底一沉,这也是他早有所料的答案,只是,从尤儿口中亲自说出来后,他显得越发失落。尤金点点头应道:“你自己决定好了便是,要记住,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都不能后悔。再有,我,我……三天后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还回来吗?”尤儿迫切问道。
“我本来就是一个行商,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这次我要去一趟昆仑雪域。或许要呆上个半年一年。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尤儿不舍地看着尤金,她撅起嘴巴,心里泛起阵阵难过。明明多了一个如同兄长的朋友,马上又要失去。这想着,眼泪又滴溜溜地转进眼眶。
“不许哭,我最怕看你哭了。你每次哭我都不知所措。”尤金慌忙地伸手替尤儿把眼泪擦掉,“开心一点。”
“尤大哥,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与关怀。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也是缘分一场。你一定要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尤儿抹了抹脸,恢复笑容。
尤金心底微微一颤,他仿佛看穿时空,回到儿时,跟自己的妹妹在一起那段时光。他的眼圈也不禁泛红,只是他的本能没有让尤儿看见他落寞的一面。两人彻夜交谈,直到天明,尤儿才依依告别。
“三天后我来送你吧。”尤儿说道。
“好。只要你不哭,我就让你送。”尤金打趣说道。
“哭也不让你看见。好了,我该回去跟甚晴道歉了。昨晚的确是我太无理取闹……一晚上没回去,怕是甚晴要着急死。”说道甚晴,尤儿脸上情不自禁浮出一种甜蜜的幸福感,这种情绪,只有外人才看得出来。
别过尤儿,尤金回到房里,明明一夜未眠,如今却还精神得很。他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尤儿的哭和笑。
“她真的很像小妹。或许,她就是我的小妹也说不定。只是,她既然在镇江安居落户,我也没有必要打扰她。至少我看着她过得好,过得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天已经亮起,尤儿一路小跑地赶回苏家,顺路还买了刚刚出炉的烧饼与锅贴。想着好好哄一哄甚晴,跟她道歉,然后两人和好如初。今后不再因为小情绪而闹矛盾。尤儿拿着早餐刚刚跨进房门,迎面而来一股酒味。紧着,就看见那个衣衫未宽,坐在床边一宿未眠的甚晴。
“甚,甚晴,你起这么早。”尤儿有点惊讶问道。
甚晴慢慢抬起眼,眼睛还带着血丝,脸色极差,黑眼圈与苍白的面色,让尤儿心里不住一惊。
“呵,你还知道回来。”甚晴声音冷起。
“我,我……还不是因为你,老惹人家生气。以后你再惹我生气,我就住在客栈不回来了。”尤儿想让气氛缓解一点,她心想甚晴心软,自己撒撒娇就可以缓解过去。
“你跟尤金,到底什么关系。”
“怎么又问。不是说了好多次,只是朋友!”
“朋友,朋友犯得着三番四次到他那过夜吗。朋友需要宽衣解带睡上他的床吗?尤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跟尤金发展关系?你是不是在衡量我跟他之前,你到底适合选择哪一个?”
“苏甚晴,你在胡说什么!”尤儿尖叫道。
“我胡说!?你昨天是在尤金那过夜这是事实吧?你私下瞒着我找了他很多回,而且你在他过了好几次夜。然而回来居然都对我撒谎,可悲的我每次都对你坚信不疑,你便一次又一次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来欺骗我!变本加厉!”
尤儿心一惊,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尤金清清白白。我去都是找他聊天的,而且,过夜也是我睡一间屋,他跟普拉提睡一间屋。”尤儿一下慌乱,把实情全然托出。却不但没有得到甚晴的谅解,反而让她暴怒跳起。
“哈!!还真体贴,去别人男人房里过夜还特意安排了两间屋。家里没有地方给你睡了?尤儿啊尤儿。你现在该让我怎么看待你?”
“你怎么就不信我!”尤儿急忙辩道。
“我想相信你,但事实一次又一次让我感到失望。你变了!自从尤金来了,你便开始学会跟我撒谎。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上一次你跑出去,我来找你,路上碰到了尤金。他亲口告诉我,你在他那。那会我气得要跟他争辩,结果被他打昏送了回来。第二天,我对谁也没提,大家都以为我是遇到歹徒袭击。你回来后,告诉我你是自己到客栈去的。那时候我也没有质问你,因为比起尤金我更愿意相信你。我宁可当是那个王八蛋把你强行掳走的。可接下来呢,你都做了些什么,三番五次找上尤金,不光在他那过夜,还跟他有亲密的肢体语言。尤儿,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
尤儿听了,委屈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我什么时候跟他有过亲密?你,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上次在江上!你以为没人看到。正不巧,那天大哥正好也在江上,他看到了你跟尤金在船上拉拉扯扯,暧昧不已。”
“那天是你忙得不肯陪我,我在路上正好碰到尤大哥,他好心好意陪我散心。我跟尤金绝对清白。你若说我跟他拉拉扯扯便是有染,那你跟宁红罗又算什么!”
“好,我就知道你会提宁红罗。我跟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但我为了你,白白让这好姑娘受了这么大委屈。现在我已经在你面前澄清了我跟她的关系。那么你呢,你是否也愿意这样向我澄清你跟尤金的关系。”
“我为什么要澄清,我跟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你以前总是这样对我,现在换我这样对你,你就不舒服了是吧。”
甚晴胸口一顿,身子颤抖起来,两眼惊痛地颤了颤,失望情绪全然释放。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尤儿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没有半点杂质,依旧彷如初见。她万万没有想到尤儿居然会以这种形式来报复自己。
“你,你这算不算是在报复我?报复我对你不够在意,不够上心。”甚晴吼道,“就算你要报复我,你也不能用这样下贱的方式!你以为你找个男人陪你过夜,陪你四处散心,就可以引起我的留意?尤儿,你学坏了。认识尤金以后,你彻底学坏了。学得爱撒谎,爱狡辩。还爱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