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现在说,他死了?
龙帝缓缓阖上双眼,昂起头,那血蜿蜒地流过他紧闭的双眼,染红了他的双颊,然后从下颔滴答滴答淌了下来。虽然不见他露出哀伤的表情,但那白皙的颈项袒露在空气中,无由地,却有一种绝然而又悲戚的味道。
“他还活着。”静默中忽传来柔和的声音。
乍一惊,低眸便望见墨尘那双微笑的眸子正绕有幸味地注视着自己,波光粼粼的墨色双瞳,甚是美丽。“放心,他还活着。虽然还未清醒,不过总算把命保住了。”
龙帝长长舒了口气,而后皱起了眉头:“刚才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以为……”
“我顾得了他顾不了你啊。”墨尘呵呵笑着,瞥见龙帝一头一脸的血,又说,“你还是先去换个衣服吧,这个样子好像刚斩过人似的。我在这里收拾善后就好了。”
“无心,无心……”墨尘扬声唤了起来。“快点带龙帝下去更衣。”
临走前,龙帝不忘悄悄握了九炫的手一把,感觉那脉搏缓慢而有规律地跳动着,心头一直悬得高高的大石这才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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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远处的天际悬着几颗黯淡的星子。画舫在岸边停泊着,江风很大,吹得江岸上的草发出阵阵沙沙沙的脆响,摇曳着一波又一波的绿涛。
墨尘走出舱外便看见龙帝那一袭白衣在船头冷冷凝着,像黑夜里另一道月光。
很久以前就听说,龙帝这身白衣在天界的战场上,是让异族闻风丧胆的标志,骁勇善战的龙族帝王,一拿起天刀就像变了个人,冷冽、决断、残酷、无情,整一个战场上的冷面修罗。
曾经“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人物,面对生死早该是习以为常,而他却在误以为九炫死去时,露出那种近乎悲戚的神情。十几年凡人的日子,是不是在龙帝心里,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痕迹?然后那颗高傲的心,才有了些许变化?
悄悄走近他身后,墨尘方出声问道:“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回头时,龙帝的表情让人觉得有些漠然,没有答话,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这个应该是你的吧?帮九炫换衣服时从他贴身的衣裳中发现的。”墨尘瞥了手中的信笺一眼,然后笑着在龙帝眼前扬了扬,“说实话,这字有点……咳咳……”
“我的字那里不好了!”龙帝一把抢过信笺,苍银色的眸子恼怒的时候总是瞪得圆圆的,墨尘一直觉得他瞪人的眼神特别有趣。
“虽然字不漂亮,他可是小心翼翼藏在最贴身的地方呢。”
……
龙帝垂下眼帘,有半响没吭声。
“你慢慢看,我先去休息了。今天施法为九炫疗伤,现在有些疲倦。”
“嗯……谢谢……”
“啊?”那个性格极其别扭的龙帝会向人道谢?奇了……
“我说谢谢你救了九炫。”龙帝仿佛有点不好意思,眼神左右游移,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始终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呵呵……如果你硬要这样想的话,那等我有难的时候,你来帮我就是。”墨尘的低语在风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余音未了,人已消失了踪影。
啧,这只狐狸……
微黄的信笺,只写了简简单单几个字:“我走了,勿找。”
狂草的字迹,像天际的浮云一般无拘无束。
那是自己离开时留给九炫的。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上。纸被压得很平整,纸上却布满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折痕。只有一次次将纸揉皱了,再摊平,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痛苦,把信笺揉成一团,却又不舍得丢,只好再次把它压整齐,一次次的重复,最后还是藏在贴身的地方了。
忽然间,龙帝有些明了九炫的心情……只是……他终是要回水晶宫的。在人间,毕竟呆不了长久,这个脆弱的身体也不允许他无限期依附下去。
炫儿的愿望,是实现不了的……
龙帝盯着手里的纸许久,轻轻一松手,信笺在飘起的同时被一股锋利的剑气撕得粉碎,点点微黄如蝶儿般蹁跹而去,转眼散入暗寂的夜色里。
“你要跟来,就让你跟好了。只要你将来不后悔就好。”龙帝展颜一笑,宛如清风朗月的笑容霎时让四周光亮起来,苍银的瞳神光骤现,冷丽的眸色让天上的星子也黯然失色。
--虽然终须离别,但是,我在这儿的时候,可以尽量对你好吧。
第十话 流水游鱼两相忘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九炫静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四周的窗子关得密不透风,怕夜半的江风灌进来,让病人冻着了。
龙帝半夜进来,摸了摸九炫的额头,幸好,昨晚因伤势引发的高烧已经退了。虽然人还没清醒,不过墨尘说不碍事,现在需要的只是充足的时间静养。
见他睡得安稳,素白的被子却滑了一角下来,龙帝走回去帮他掖了掖被子,转身轻手轻脚走开。忽然横里伸出一只手来,用力把他拉了回去。
“炫儿……”龙帝吓了一跳,以为他终于醒了。
可惜九炫没有答话,眼皮抬了抬,眼神茫然,似乎还没恢复意识。也许只是梦见了什么,无意识下死抓住龙帝的手不放。
轻叹了一声,龙帝见挣了几下都没挣脱,也就由他了。看来,今晚他不放手的话,也只有坐着等天亮了。
那边九炫又再次沉沉睡去,清朗的月色映着他如刀如刻的五官,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逼人。现在才发现,九炫和这个身体的主人--潋,无论样貌、身材、气质无一分相象。十八岁的九炫,已经比潋高出一个头不止,眉目清俊,和样子秀气的潋长得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有那双手……
龙帝紧盯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好一会,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尺寸。
为什么以前没发觉呢?九炫和潋,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内情,甚至连他自己都要怀疑两者间有无血浓于水的亲子关系。
十八年前,那个有着飘忽微笑的少年,在细雨淋漓的荷塘边,跟他定了一个契约。一切仿佛昨日事,如今他仍清楚记得那苍白唇际的一丝轻笑,如风如月,清淡了无痕。
他降临人间的时候,人间足足下了三天豪雨。那年夏天,久旱无雨,他来了,然后天降甘霖,四处清凉一片。
他的元神翱翔天际多时,却找不到一处可供栖息的躯壳。第三天黄昏,终于让他感觉到一丝契合的气息,遂降下云头,龙尾一摆,直奔那处而去。
开始他以为是在如血的残阳映照下,那条村落才会呈现出如此妖异的一片红。谁知道,飞了过去,竟见到方圆百里,尽成废墟。有些地方还滋滋冒着白烟,像是原本燃烧着的烈火才刚刚被雨水扑灭。
那股召唤他的气息从村中最大的一间宅院传出来。他降了下去,远远的,他的元神在绯红的流霞中,是一条颀长优雅的银龙,带着清冷的水气和氤氲似的银光仙气冲入那一片嫣红的云雾中。
莲华灼灼,触目以及是一池滟滟的红色水莲,莲茎妖妖娆娆,如同欲语还羞的女子。花色如焰,带着三分赤色,二分火气和一分不可一世的妖邪,在碧水涟漪中艳惊四处。
这般喧嚣霸道的火色,映红了池畔少年苍白的脸和苍白的衣。
龙帝翩然降落于一池火色中央。龙身一敛,幻化成白衣羽冠的仙人。
“是你召唤我来?”银眸四顾,除了少年之外别无他人,那清冽如冬雪的声音问道。
少年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现出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来。
风里夹杂着阵阵热浪,莲华如火,与天际的流霞相辉映。宁静压抑中无由地让人嗅到危险的气息。
“九玄龙帝殿下,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少年的微笑在霞光中出奇的淡,出奇的祥和。话音渺渺,似乎转眼便被风吹散了。
“哇……”少年怀中的孩子不知怎地受惊了,号啕大哭起来。
池里的红莲募地一亮,灼灼的,映得池水也红了。
少年柔声哄住了孩子,便娓娓道来:
--吾儿出生的时候,方圆百里,皆被妖火烧成灰烬。鸟兽虫鱼,无一幸存。就连这条村子的人都难逃劫数。这池子里种的,原本是白莲,却也变成这火焰似的模样。妖火肆虐,不久也将把吾儿的身体一并吞噬殆尽。然而,水火相生相克,普天之下,唯有您一人能够镇得住他体内的妖火。无奈之下,只有把他托付给您。十八年,我愿用自己的躯壳换吾儿十八年性命无忧,还望龙帝殿下成全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