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都沉浸在惊喜和温馨中,一时竟忘了身边的人。
花满楼已走上前来,却和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静静地站在一旁。
楚留香猛然醒悟,拉着少女走过来,正要说话,笑意却立刻一僵,失声道:“你怎么受伤了?”
花满楼摇头笑道:“没有大碍。你不为我引见苏姑娘?”
楚留香顿足叹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这就是苏蓉蓉。蓉蓉,你来帮我带咱们这位花公子回客栈,他最听女孩子的话。此地不能久留,恐怕咱们几个都已被人盯上了。”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觉得一双柔软的手挽住了自己。跟着那个少女的嗓音道:“那你呢?”
楚留香一边走向湖边,一边笑道:“水底下那家伙,若再不捞上来,只怕要喂鱼了。”
◇ ◆ ◇
等到苏蓉蓉不顾花满楼的反对,亲自替他包扎好伤口,楚留香也已回到客栈。
花满楼虽看不到楚留香面上的神情,却也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凝重。
楚留香沉默了半天,才道:“是谁伤的你?”
花满楼从袖中ch-ou出那半截刀刃,递了过去。
苏蓉蓉只瞟了一眼,就迅速地道:“狭身如剑,但单面开刃,百炼精钢,锋锐无匹,这是东瀛武士用刀。”
楚留香皱眉道:“果然又是东瀛人。”
花满楼道:“东瀛忍者。”
楚留香道:“嗯?”
花满楼道:“他从我背后出手,事先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
苏蓉蓉惊讶道:“连呼吸声也没有?”
楚留香却像早已知晓,胸有成竹道:“东瀛忍者的忍术,是一门独特的功夫,这功夫之一,就是能令人掩藏自己的‘存在’。”
“存在?”
楚留香点头道:“他们可以躲藏在任何地方,像变色龙一般使自己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甚至连呼吸和体温,都可以调节到和自然一般,叫人无法察觉。”他没有等苏蓉蓉再发出惊叹,很快地接道,“在我易容时认出我身份,又在我面前以‘烟玉’之术遁逃的,也是东瀛忍者。”
花满楼也道:“难怪连中原一点红的快剑都截他不住。”
楚留香意外地扬起眉梢,看着他道:“一点红?”
花满楼微笑道:“他来帮了我一把,然后又走了。”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喃喃道:“你的人缘还真好。万金难求的中原第一杀手,居然免费帮你打架。”
花满楼没有回答,却道:“你看这个东瀛忍者,和你那个是不是同一人?”
楚留香道:“此地向来很少有东瀛人出现,看来有八成是了。没想到他竟然对你出手……”他的神情,变得愈加沉重,慢慢伸手放在花满楼的肩上,低声道,“我开始后悔把你卷进来了。”
花满楼的嘴角上,笑容却在扩大,然后缓缓道:“你莫非想劝我收手?”
楚留香道:“这本就是我多管闲事,眼下不但牵连到蓉蓉,还有你……”
花满楼不等他说完,已抢先道:“我还没有问,你们遇到的又是什么情况?苏姑娘有没有事?”
苏蓉蓉望了望楚留香担忧的目光,道:“偷袭我的人身手平平,但水中另有埋伏。他们要对付的,应该是……”
花满楼眉梢一跳,立刻道:“没错!无论是我还是苏姑娘,都未必是那凶手的真正目标。他只是想让楚香帅不再管这‘闲事’而已。”
苏蓉蓉又望了望楚留香,温言道:“花公子这话有理,你此后的路,只怕越发难走了。”
楚留香一直没有开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阵才抬起眼来。苏蓉蓉看到他含笑的眼眸,就知道他已下定了决心。果然听他道:“楚留香要管闲事,只怕世间还没人能阻止得了。”他似乎顿了一顿,当目光重新转向花满楼时,就又流露出一丝犹豫,“可是,花公子……”
花满楼淡淡笑道:“香帅是怀疑我的胆量,还是怀疑我的能力?”
楚留香叹了口气,目光从花满楼的肩膀,转到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又再转回来,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权利让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只觉得……自从我认识了你,反而带给你很多麻烦。”
苏蓉蓉一直望着楚留香,她的眼波似乎也起了些涟漪。然后她静静走上前来,挽住楚留香的手臂,道:“要不然,就请花公子送我一程。你这段日子不在船上,我们也都寂寞得紧,正盼着有个客人呢。”
楚留香果然目光一亮,正要说话,花满楼已问道:“船?”
◇ ◆ ◇
楚留香住的地方,是一条船。
有甲板,有桅杆,有帆有舵的那种船,能真正乘风波浪、在大海里航行的那种船。
花满楼还是第一次听说,楚留香是住在船上的。
他简直迫不及待的想去拜访一下这条船,“看一看”名满江湖的盗帅楚留香居住的地方。
而且,那潜藏在暗处的凶手不知何时会再出手。既然“他”对楚留香如此忌惮,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闯到楚留香的住处去。
何况江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楚留香的住处。那条船,现在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苏蓉蓉还提出了一个那么合理的要求。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行路总是不太安全的,需要有人护送。楚留香有要事在身,这个任务自然要由他的朋友代劳。
花满楼把这些事前前后后想了几遍,越想就越觉得合情合理,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笑着对楚留香和苏蓉蓉道:“我不去。”
不去的意思,就是不去船上,也不去护送苏蓉蓉。
“纵然是楚香帅,也无权让我做什么。所以我哪里也不去。”
说完这句话的花满楼,感到对方的呼吸有一丝紊乱。
“为什么?”
抢在楚留香之前发问的,是苏蓉蓉。她不解地望着这个之前还温文有礼的年轻人,忽然说出这样任x-ing的话来。然而她正要继续追问,就看到楚留香投来阻止的目光。
然后,楚留香深深吸了一口气,退后一步,正正经经地躬身一礼,一字字道:“是楚某考虑不周,冒犯了花公子,望勿见怪。我们这就告辞了。”
说罢,他挽起苏蓉蓉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苏蓉蓉忍不住偷偷地偏过脸去一望,就看到花满楼还坐在那里,甚至保持着说话时的姿势,一点也没有移动。他脸上的神情又是怔忡,又是茫然,仿佛已忘记了一切。
走了很久,楚留香一直没有再开口,苏蓉蓉却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楚留香像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苏蓉蓉又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他,怕他再遇到危险。可是你有没有看见他刚才的样子,那么失望,那么伤心,你怎么能……”
楚留香突然笑道:“你才见了人家一面,就为人家操起心来了。真要请他回去,我看不出三天,你们追着叫大哥的就不是我了。”
苏蓉蓉又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要装着开玩笑,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花公子龙凤之姿,正是配得上你的朋友,你真舍得就这么分手?”
楚留香没有再笑,却沉默了好久,才道:“可是他太善良,太纯粹……拉他跟我一起入尘世,我真怕会伤害了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向苏蓉蓉,也没有回头,目光遥遥地投向天际的一抹浮云。
高天流云,云下面是海。
蓬莱一地自古有“八仙过海”的传说,这里的海似也带着神话的气息,连海水都比别处分外蓝些。
楚留香和苏蓉蓉来到了蓬莱港的码头,径直向码头中停泊的最大一艘船走去。
一艘长近八丈、阔一丈有余的双桅尖首船。
朝廷禁海令严,片板不得入海。虽然民间私造海船之风屡禁不止,上边官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此规模的尖首双桅海船,仍非寻常可见。
这正是一艘千料官粮船。
楚留香和苏蓉蓉迤迤然地向这艘船走去,步子既不快,也不慢,脸上甚至带着一些轻松的笑容,就像在回自己家一般。
码头上的人虽多,但没什么人敢在官船前停留,更不敢东张西望。
没有人看到楚留香和苏蓉蓉挽着手上了官船的踏板。踏板有些不稳,苏蓉蓉的步子迟疑了一下,楚留香立刻扶住了她。
两个人的背影一齐消失在船上。
楚留香怎么会上了官船?
难道这个令所有官差捕快都头疼不已的盗中之王,竟然堂而皇之地住在朝廷运粮的官船上?
这样的事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的。
然而楚留香和苏蓉蓉刚刚踏上甲板,立刻便有水手笑着叫道:“二少,蓉姑娘,你们回来了!”
楚留香点点头,苏蓉蓉露出个微笑。两个人很快就听到满船的人都在叫着:“二少和蓉姑娘回来了!二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