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沐剑屏安置好后,又去抹了另三人的泥粉。一人是洪教主夫人,一人正是方怡,剩下一人竟是早已被自己忘诸脑后的假太后毛东珠。
她又走到厅外一瞧,只见数名亲兵死在地下,院中乌灯黑火,声息全无,心想:“胖瘦二头陀都喝了药酒,终究是打不过那两个结义哥哥,但如洪教主他们在外接应,结果就难说得很了。两位哥哥,倘若你们今天归位,小弟,不对,小妹恕不同年同月同日死,对不住之至!”
回进厅来,但见眼前一排美人,有的昏迷不醒,有的难以动弹,各有各的美貌,各有各的娇媚,心道:“这边床上还有一个,比这六个人还美得多。那还是我算是拜过天地、却未洞房花烛的。”唉,瞧着她们,只觉甚是难办。自己可上演不了韦小宝大床洞房那一出,何况这还并不都是自己的媳妇。
她想了想,先将阿琪抱到厅上,放在椅中坐好,只见她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齐乐不去理她,又将假太后捆了丢在一边。
她正想着下一个先扶谁,这时只见曾柔的一双俏眼瞧向自己,曾柔这些天早已知齐乐是女子,可此时仍是脸上晕红,神色娇羞。齐乐想起她只是给点穴,并未喝迷药,便上前笑笑,亲了一下,见她并无恼意,就道:“是不是这么坐着不舒服,我抱你去躺着吧,我不会解穴,你多坚持会。”说着将曾柔抱了去床上,挨着沐剑屏躺下,齐乐在床沿上坐了会,看了看大床,想了片刻,当下又把双儿和方怡也抱去了床上。这下人一多空间小了些,齐乐才想起最里面的阿珂,只见阿珂兀自沉睡,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口唇边微露笑意,她昏迷之中,多半兀自在大做好梦。齐乐看了她半晌,终于长叹一口气,心想:“看你只是人傻的份上,我最后再帮你一次。”便将她也留在了床上。
齐乐正要去捆洪夫人的时候,忽听得床上一个娇柔的声音低声道:“不……不要……郑……郑公子……是你么?”正是阿珂的声音。她饮迷春酒最早,昏睡良久,药性渐退,慢慢醒转。齐乐放下洪夫人,过去扶起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我。”阿珂尚未完全醒转,只听这声音并不是郑克塽,惊道:“不,不!你不要……”挣扎了几下。这时听得郑克塽在厅中叫道:“阿珂,阿珂,你在哪里?”喀喇一声,呛啷啷一片响声,撞翻了一张椅子,桌上杯碟掉到地下。阿珂听到他在厅上,那么抱住自己的自然不是他了,一惊之下,又清醒了几分,颤声道:“你……你是谁?怎么……我……我……”齐乐只好道:“师姊,我的声音你已经听不出了?”阿珂听得原是齐乐,稍微放下心来,可毕竟全身酸软无力,只好叫道:“郑公子,郑公子!”郑克塽跌跌撞撞的冲进房来,房中烛火早已熄了,齐乐因为已在暗中呆了良久,早就习惯,已看得清大概,可郑克塽却不行,只听砰的一声,他额头在门框上一撞,叫道:“阿珂,你在哪里?”阿珂道:“我在这里!齐乐,你干……干什么?”郑克塽道:“什么?”他不知阿珂最后这两句话是对齐乐说的。
齐乐就是为了让她远离郑克塽,此时如何肯放?阿珂央求道:“好齐乐,求求你,快放开我。”齐乐道:“我说过不放,就是不放!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郑克塽又惊又怒,喝道:“齐乐,你在哪里?”齐乐故意道:“我在床上,抱着我老婆。那天拜天地,你也是瞧见的。你来干什么?要闹新房么?”郑克塽大怒,循声扑向床上,来掀齐乐,黑暗中抓到一人的手臂,问道:“阿珂,是你的手么?”阿珂道:“不是。”
郑克塽只道这手臂既然不是阿珂的,那么定然是齐乐的,当下狠狠用力一扯,不料所扯的却是方怡。她饮了迷春酒后昏昏沉沉,但觉得有人扯她手臂,左手反过去拍一掌,正好击在郑克塽顶门。她昏昏沉沉的,这一掌无甚力道。郑克塽却大吃一惊,一跤坐倒,脑袋在床脚上一撞,又晕了过去。阿珂惊呼:“郑公子,你怎么了?”却听不见答应。齐乐道:“他来闹新房,钻到床底下去了。”阿珂哭道:“不是的。快放开我!”齐乐道:“别动,别动!”阿珂手肘一挺,撞在她喉头。齐乐吃痛,向后一仰。阿珂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抱住自己的是谁,极度惊恐之下,更是没丝毫力道,忽觉右足又给人压住了,只吓得全身冷汗直冒:“床上有这许多男人!”齐乐在黑暗中找不到阿珂,烦躁道:“师姊,你若如此执意那便罢了,我只最后与你说一次!……”忽听得院子中人声喧哗,有人传呼号令,大队兵马将几家青楼一起围住了,跟着脚步声响,有人走进丽春院来。齐乐知道来人若不是自己部下,便是扬州的官员,心中一惊,才来得及将洪夫人拉上床,来人火光亮处,已到了甘露厅中,只听得玄贞道人叫道:“齐大人,你在这里吗?”语音甚是焦急。齐乐只好答道:“……我在这里。”
天地会群雄发觉不见了齐乐,生怕她遇险,出来找寻,知她是带了亲兵向鸣玉坊这一带而来,一查便查到丽春院中有人打架。进得院子,见几名亲兵死在地下,众人大吃一惊,直听到她亲口答应,这才放心。
齐乐耳听得众人大声招呼,都向这边涌来,忙起来放下帐子,帐子刚放下,玄贞等已来到房中,各人手持火把,一眼见到郑克塽晕倒在床前,都感诧异。又有人叫:“齐大人,齐大人!”齐乐叫道:“我在这里!你们不可揭开帐子。”
众人听到她声音,都欢呼起来。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都含笑容,均想:“大家担足了心事,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
齐乐藉着火光,从床上爬了下来,穿上鞋子,说道:“我用计擒住了好几名钦犯,都在床上,大伙儿这场功劳不小。”众人大为奇怪,素知她行事神出鬼没,其时也不便多问。
齐乐吩咐将郑克塽绑起,用轿子将阿琪送去行辕,随即将帐子角牢牢塞入被底,传进十余名亲兵,下令将大床抬回钦差行辕。亲兵队长道:“回大人,门口太小,抬不出去。”齐乐作势豪气,喝道:“门太小,不会拆了墙壁吗?”那队长立时领悟,连声称是,吆喝传令。众亲兵一齐动手,将丽春院墙壁拆开了三堵。十余人拿了六七条轿杠,横在大床之底,将大床平平稳稳的抬了出去。其时天已大明,大床在扬州大街上招摇过市。众亲兵提了“肃静”、“回避”的硬牌,鸣锣开道,前呼后拥。扬州百姓见了,无不啧啧称奇。
大床来到何园,门口仍是太小。这时亲兵队长学了乖,不等钦差大人吩咐,立时下令拆墙,将大床抬入花厅,放在厅心。齐乐传下将令,床中擒有钦犯,非同小可,命数十名将领督率兵卒,弓上弦,刀出鞘,在花厅四周团团围住,又命徐天川等人到屋外把守,以防瘦头陀等前来劫夺。
花厅四周守御之人虽众,厅中却只有一张大床,剩下她孤身一人。齐乐拉开帐子,想着先把双儿等人接出来,谁知辫子一紧,喉头一痛,被人拉住辫子,提了起来,那人左手叉在她颈中,正是洪夫人。隔了这些时候,迷药酒力早过,洪夫人、毛东珠、方怡、沐剑屏四女都已醒转。双儿和曾柔身上被封的穴道也已渐渐解开。只是大床在扬州街上抬过,床周兵多将广,床中七女谁也不敢动弹,不敢出声。此刻齐乐一看到毛东珠立马一脸苦相,这是做的什么孽!什么时候把她又拎上来了?!
洪夫人脸色似笑非笑,低声喝道:“小鬼,你好大胆,连我也敢戏耍!”齐乐忙道:“夫人,我……我不是戏耍,这个……那个……”洪夫人低声道:“你要死还是要活?”齐乐道:“属下白龙使,恭祝夫人和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夫人号令,属下遵奉不误。”洪夫人见她说这几句话时嬉皮笑脸,殊少恭谨之意,啐了一口,说道:“你先撤了厅周的兵将。”齐乐道:“好,那还不容易?你放开手,我去发号施令。”洪夫人道:“你在这里传令好了。”齐乐无奈,只得大声叫道:“厅外当差的总督、巡抚、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们大家听着,所有的兵将通统退开,不许在这里停留。”
洪夫人一扯她辫子,喝道:“什么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胡说八道。”说着又是用力一扯。齐乐大叫:“哎唷,痛死啦!”外面统兵官听得她说什么总督、尚书,已然大为起疑,待听她大声呼痛,登时便有数十人手执刀枪,奔进厅来,齐问:“钦差大人,有什么事?”齐乐叫道:“没……没什么!哎唷,我去!”众将官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洪夫人心下气恼,提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齐乐一个耳光。齐乐气道:“早知道就不救你了!”洪夫人见她惫懒,提掌又待再打,突然肩后“天宗”和“神堂”两穴上一阵酸麻,右臂软软垂下。
洪夫人一惊,回头看是谁点了她穴道,见背后跟自己挨得最近的是方怡,冷笑道:“方姑娘,你武功不错哪!”左手疾向方怡眼中点去。方怡道:“不是我!”侧头让开。洪夫人待要再攻,忽然身后两只手伸过来抱住了她左臂,正是沐剑屏。她叫道:“夫人,不是我师姊点你的。”她见到点洪夫人穴道的是双儿。毛东珠提起手来,打了沐剑屏一掌,幸好她已全无内力,沐剑屏并未受伤。毛东珠第二掌又即打来,齐乐忙伸手格开。
阿珂见四个女子打成一团,翻身便要下床,右腿刚从被中伸出,“啊”的一声,立即缩回。齐乐拉住她左脚,说道:“别走!我还有话说……”阿珂用力一挣,叫道:“放开我。”阿珂急了,转身便是一拳。齐乐一让,砰的一声,打中在曾柔左肩。曾柔叫道:“你怎么打我?”阿珂道:“对……对不起……哎唷!”却是给方怡一掌打中了。霎时之间,床上乱成一团,七个女子乱打乱扭。
齐乐大喜,正要混水摸鱼,突然间喀喇喇一声响,大床倒塌下来。八人你压住我手,我压住你腿。七个女子齐声尖叫。众将官见到这等情景,无不目瞪口呆。
齐乐干笑几声,想从人堆中爬出来,只是一条左腿不知给谁扭住了,叫:“大家放开手!众将官,把她们……把我老婆们一齐抓了起来。”众将官站成一个圈子,却不敢动手。
齐乐指着毛东珠道:“这人乃是钦犯,千万不可让她逃走了。”众将官都感奇怪:“怎么这些女子都是你的大小老婆,其中一个是钦犯,两个却又扮作了亲兵?”当下有人以刀枪指住毛东珠,另外有人拉她起来,喀喀两声,给她戴上了手铐。
齐乐指着洪夫人道:“这位夫人,是我的上司,不过咱们也给她戴上副手铐罢。”众将更奇,也给洪夫人上了手铐。洪夫人空有一身武艺,却给双儿点了两处穴道,半身酸麻,难以反抗。
这时双儿和曾柔才从人堆里爬了出来,想起昨晚的经历,又是脸红,又是好笑。齐乐指着方怡和沐剑屏道:“她们是我老婆,就不必了。”钦差大人的奇言怪语,层出不穷,众将听得多了,这时也已不以为异了。
这时坐在地下的只剩下了阿珂一人,只见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穿的是男子打扮,却是明艳绝伦,双手紧紧抓住长袍的下摆,低下了头,双颊晕红。
众兵将均想:“钦差大人这几个大小老婆,以这个老婆最美。”只听齐乐道:“她是我……师姊,待我扶她起来。”走上两步,伸手去扶。忽听得啪的一响,声音清脆,钦差大人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耳光。阿珂垂头哭道:“你就是会欺侮我,你杀了我好啦。我……我……我不会离开他的。”众将官面面相觑,无不愕然。钦差大人当众被殴,众将官保护不力,人人有亏职守。只是殴辱钦差的似乎乃是他的夫人,上前阻止固是不行,吆喝几声似乎也不合体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齐乐抚着被打的半边面颊,苦笑道:“我做什么杀你?……戴手铐的女人都押了下去,好好的看守,再上了脚镣。吩咐厨房,摆上酒筵,不戴手铐的好姑娘们,在这里陪我喝酒。”众亲兵轰然答应。阿珂哭道:“我……我不陪你喝酒,你给我戴上手铐好啦。”曾柔一言不发,低头出去。齐乐道:“咦,你到哪里去?”曾柔转头说道:“你……你好不要脸!我再也不要见你!”齐乐一怔,问道:“为什么?”曾柔道:“你……你还问为什么?人家不肯嫁你,你强逼人家,你做了大官,就可以这样欺侮百姓吗?我先前还道你是个……是个英雄,哪知道……”齐乐道:“哪知道怎样?”曾柔忽然哭了出来,掩面道:“我不知道!你……你是坏人,不是好人。”说着便向厅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