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奶说道妇道人家,不便和群雄会见,只吩咐仆妇安排酒饭,款待宾客。齐乐本欲带双儿再去见见何惕手,走到后堂才知何惕守早已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九重城阙微茫外 一气风云吐纳间
次日齐乐拜别了主人,和陈近南等分道赴京。陈近南道:“齐儿,归二侠夫妇要去行刺皇帝,他们已答应大家商量之后,再作定论。你到北京之后,可不能通知皇帝,让他有了防备。”齐乐忙道:“师傅……这事,我入会之前便与你谈过……”陈近南道:“此一时彼一时,现下正是推翻鞑子复我大明江山的大好时机!……”齐乐道:“师傅……唉,我知道了。”她本想说要防备的是你们才对,但现下实在不愿跟陈近南在路上因这事纠缠没完,便敷衍过去,一溜烟跑了。只留陈近南在身后呼道:“你如言不由衷,做了对不起大伙的事,我第一个就饶不得你。”
齐乐带了双儿、徐天川等人,去和张勇、赵良栋等人相会,押了毛东珠,回到北京。她一回铜帽子胡同,立即便想去见康熙,刚要出门,陈近南已带了古至中和马超兴到来。齐乐暗暗叫苦,心道:“你们怎地来得这么快?”只得强打精神,设宴接待。
不久天地会群雄分批陆续来到。跟着沐剑声带同铁背苍龙柳大洪、摇头狮子吴立身、圣手居士苏冈等一行人也来了。沐王府众人早在北京,得到讯息后齐来聚会。众人用毕酒饭,又等了良久,归家三人这才到来。齐乐吩咐另开筵席,归二娘淡淡的道:“我们吃过饭了。”归钟东张西望,见府第中堂皇华贵,说道:“小娃娃,你家里的模样,跟平西王的五华宫倒也相差不远。你没说谎,吴三桂果然是你伯父。”齐乐不想理他,道:“三位既已用过饭了,请到东厅喝茶。”众人来到东厅,献上清茶点心,齐乐遣出仆役。陈近南又派了十余名会众出去,在厅周及屋顶把守,这才关门上闩,商议大事。陈近南替归氏夫妇和沐王府众人引见,却不提吴六奇之事。归氏夫妇虽退隐已久,柳大洪、吴立身等还是好生仰慕,对之十分恭敬。
归二娘单刀直入,说道:“吴三桂起兵后攻入湖南、四川,兵势甚锐,势如破竹。吴三桂当年虽然投降鞑子,断送了大明天下,实是罪大恶极,但他毕竟是咱们汉人。依我们归二爷之见,我们要进皇宫去刺杀鞑子皇帝,好让鞑子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众位高见如何?”
沐剑声道:“鞑子皇帝固然该杀,但这么一来,岂不是帮了吴三桂这奸贼一个大忙?”归二娘道:“吴三桂当年害死沐王爷,沐公子自然放他不过。可是满汉之分,那是头等大事。咱们先杀尽了鞑子,慢慢再来收拾吴三桂不迟。”柳大洪道:“吴三桂倘若起兵得胜,他自己便做皇帝,再要动他,便不容易了。依晚辈之见,咱们先让鞑子跟吴三桂自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咱们再来渔翁得利。因此晚辈以为眼前不宜去行刺鞑子皇帝。”他虽满颏白须,但归氏夫妇成名已久,他自称晚辈。沐王府跟吴三桂深仇似海,定要先见他覆灭,这才快意。归二娘道:“吴三桂打的是兴明讨虏旗号,要辅佐朱三太子登基。这里有一张吴三桂起兵的檄文,大家请看。”从身边取了一大张纸出来,摊在桌上。
陈近南便即诵读:“原镇守山海关总兵、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陈近南知道群豪大都不通文墨,读几句,解说几句,解明一段后,接着又读下去,下面说李自成如何攻破北京,崇祯归天,他为了报君父之仇,不得已向满清借兵破贼,其后说道他后来就知道向满洲借兵是错了,可惜已来不及啦。柳大洪哼了一声,道:“这奸贼说得好听,全是假话。”归二娘道:“陈总舵主,请你读下去。”
陈近南道:“是!”接续读道:
“本镇刺心呕血,追悔靡及……适遇先皇之三太子。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血隐忍,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兴复,迄于今日,盖三十年矣!”柳大洪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拍案道:“放屁!放屁!这狼心狗肺、天地不容的奸贼,倘若他真有半分兴复大明之心,当年为什么杀害永历皇帝、永历太子?此事天下皆知,又如何抵赖得?”群雄见了柳大洪须眉戟张的情状,无不心佩他的忠义,均想吴三桂十二年前在昆明市上绞杀永历皇帝父子,决计无可狡辩。归二娘道:“柳大哥这话不错,吴三桂决非忠臣义士,这是连三岁孩童也知道的。咱们要去行刺鞑子皇帝,是为了反清复明,绝不是帮吴三桂做皇帝。”
陈近南道:“我把这檄文读完了,大家从长计议。”檄文最后一段是:“山惨水愁,妇号子泣……爱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周咨。”陈近南读完后,解说了一遍。众人之中,除了陈近南和沐剑声二人,都没读过什么书,均觉这道檄文似乎说得头头是道,却总有些什么不对,可也说不上来。沐剑声沉吟片刻,说道:“陈总舵主,他既奉朱三太子敬登大宝,为什么不恢复大明国号,却要改国号为周?这中间实是个大大的破绽。何况朱三太子什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谁也没听说过,忽然之间,没头没脑的钻了出来。多半吴三桂去找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出来,说是朱三太子,号召人心,其实是把他当作傀儡。”众人都点头称是。
归二娘道:“吴三桂把朱三太子当作傀儡,自然绝无可疑。这人是真是假,也没多大分别。不过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先皇殉国已三十年,如果朱三太子是真,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齐乐道:“三十几岁的不懂事小娃娃,也是有的。”说着向归钟瞧了一眼,群雄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归二娘双眉一竖,便要发作,但转念一想,齐乐的话倒也不假,自己的宝贝儿子活了三十几岁,果然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众人商议良久,有的主张假手康熙,先除了吴三桂,再图复国;有的以为吴三桂虽然奸恶,终究是汉人,应当助他赶走鞑子,恢复了汉人江山,再去除他。议论纷纷,难有定论。说到后来,众人都望着陈近南,人人知他足智多谋,必有高见。陈近南道:“咱们以天下为重。倘若此刻杀了康熙,吴三桂声势固然大振,但是台湾郑王爷也可渡海西征,进兵闽浙,直攻江苏。如此东西夹击,鞑子非垮不可。那时吴三桂倘若自己想做皇帝,郑王爷的兵力,再加上沐王府、天地会和各路英雄,也可制得住他。”
苏冈冷冷的道:“陈总舵主这话,是不是有些为台湾郑王爷打算呢?”陈近南凛然道:“郑王爷忠义之名,着于天下,苏兄难道信不过吗?”苏冈道:“陈总舵主忠勇侠义,人人钦服。可是郑王爷身边,奸诈卑鄙的小人可也着实不少。”齐乐忍不住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好比那‘一剑无血’冯锡范,还有郑王爷的小儿子郑克塽,都不是好人。”陈近南听齐乐并不附和自己,微感诧异,但想她的话也非虚假,不禁叹了口气。归二娘道:“赶走鞑子,那是一等一的大事,至于谁来做皇帝,咱们可管不着,反清是一定要反的,复不复明,不妨慢慢商量。大明的崇祯皇帝,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陈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来忠于朱明,一听所言,都是脸上变色。沐剑声道:“咱们如不拥朱氏子孙复位,难道还拥吴三桂这大奸贼不成?”归钟突然说道:“吴三桂这人很好啊,他送了我一张白老虎皮做袍子,你们可瞧见过没有?”说着翻开皮袍下襟,露出白虎皮来,大是洋洋得意。
归二娘道:“小孩子家,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苏冈冷笑道:“在归少爷眼中,一件皮袍子可比咱们汉人的江山更加要紧了。”归二娘怒道:“孩子,把皮袍子脱下来!”归钟愕然道:“干什么?”归辛树一伸手,从儿子腰间拔出长剑,白光闪动,嗤嗤声响,归辛树手中长剑的剑尖在儿子身前、身后、肩头、手臂不住掠过。众人大吃一惊,都从椅中跳起身来,只见归钟所穿的那件皮袍已裂成十七八块,落在身周,露出一身丝棉短袄裤。归辛树这数剑出手准极,割裂皮袍,却没割破丝棉袄裤。群雄待得看清楚时,尽皆喝采。归钟吓得呆了,连声咳嗽,险些哭了出来,说道:“爹,咳咳……咳咳……爹……咳,我……”归辛树一挥手,长剑入鞘,跟着解下自己身上棉袍,披在儿子身上,说道:“穿上了!”归二娘拾起地下白虎皮碎块,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中,登时火光大盛,一阵焦臭,白虎皮渐渐烧成灰烬。归辛树道:“走罢!”牵了儿子的手,向厅门走去。陈近南道:“归二侠去干谋大事,我们谨依驱策。”归辛树道:“不敢当!不用了!”说着走向厅门。
齐乐知他立时便要动手,已来不及去告知皇帝,大声道:“皇宫里的屋子没一万间,也有五千间,你可知鞑子皇帝住在哪里?”归辛树一怔,觉得此言甚是有理,回头问道:“你知道吗?”
齐乐摇头道:“没人知道。鞑子皇帝怕人行刺,每晚换地方睡。有时睡在长春宫,有时睡在景阳宫,有时又在咸福宫,说不定又睡在毓庆宫。”归辛树只听得皱起了眉头,道:“那么怎样才能找到皇帝?”齐乐道:“皇帝上朝,文武百官就见到了。待他一进大内,只有他来找你,旁人就永远找他不到。”其实情形并非如此,但归辛树夫妇是草莽布衣,怎知皇宫内院的规矩?听了齐乐一番胡诌,心想皇帝严防刺客,原该如此,不禁大为踌躇。
陈近南道:“齐儿,你在宫里日久,必定知道找到皇帝的法子。”齐乐道:“白天还容易找,晚上就说什么也找不到了。”陈近南道:“那么明日白天咱们都乔装改扮,由你带领,混进宫去行事。这位钱兄弟和吴二哥,你不是带进宫里去过吗?”说着向钱老本和吴立身二人一指。齐乐道:“钱大哥只到过御厨房。吴二哥他们一进皇宫,就给卫士……给卫士们发觉了,要见皇帝的面,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钱大哥、吴二哥,你们两位说是不是?”钱吴二人都点点头。他二人进过皇宫,都知要在宫里找到皇帝的所在,确似大海捞针一般。
归二娘冷笑道:“你推三阻四,总之是不肯带领去干事就是了。”沐剑声道:“进宫去行刺皇帝的事,兄弟也是干过的。说来惭愧,我们沐王府死了好几位兄弟。舍妹和一位方师妹,还有这位吴师叔以及两个师弟,都失陷在宫里,几遭不测,幸蒙齐香主仗义相救,那才脱险。不是我们胆小怕死,这件事可当真不易成功。”归二娘冷冷的瞧着齐乐,说道:“凭你就能救得他们脱险?”吴立身忙道:“这位齐香主年纪虽小,可是仁义过人,机智聪明,兄弟的性命,全仗他相救。”归二娘道:“沐王府办不成的,未必姓归的也一定办不成。”
柳大洪霍地站起身来,说道:“归氏夫妇神拳无敌,当然胜过我们小小沐王府百倍。这就请启驾动身,我们在这里静候佳音。”天地会洪顺堂的一名兄弟说道:“齐香主,你还是一起进宫去的好,等到归家三位大侠给鞑子的卫士拿住了,你好设法相救啊。”他恼恨归家三人杀了吴六奇,虽在总舵主之前,也忍不住要出言讥刺几句。
齐乐心中暗骂:“你们三只乌龟,进宫去给拿住了,杀了我头也不会来救。”笑道:“归家三位大侠怎会给卫士拿住?皇宫里卫士才几千名,归少爷只须咳嗽几声,就把这几千名卫士一古脑儿都震死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中有不少人都笑了出来。归钟笑道:“真有这等事?那可有趣得很啊。他们怕听我的咳……咳咳吗?咳咳……咳咳……”归氏夫妇大怒,一人执着儿子的一条臂膀,三人并肩向外。
陈近南道:“归二侠,请息怒。兄弟倒有个计较。”归二娘素知陈近南足智多谋,转身候他说下去。陈近南道:“归二侠贤夫妇武艺高强,当世无敌。但深入险地,毕竟是敌众我寡。咱们还是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为是……”归二娘道:“我道是陈总舵主当真有什么高见,哼!”转过身来,走向厅门。柳大洪和吴立身突然快步抢过,拦在门口。柳大洪道:“二位要相助吴三桂,我们沐王府万万不允。”归二娘道:“怎么?要动手么?”柳大洪道:“二位尽可先杀我师兄弟,再出此门,去帮吴三桂的忙。”归二娘道:“谁说我们是帮吴三桂的忙?”柳大洪道:“二位虽无相助吴贼之意,但此事若成,吴贼声势大盛,再也制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