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齐贤大喜,连声谢谢,忙请公主升轿,点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马屁的侍卫,说道奉了密旨办事,大开神武门,护送公主翟轿出宫,吩咐余下的六十名卫士严加守卫。齐乐道:“这宫门今晚无论如何是不可开了,除非有多总管和我的命令,否则什么人都不能放出宫去。”赵齐贤转传齐乐的号令,余下六十名宫门侍卫齐声答应。
铜帽儿胡同离皇宫并不甚远,一行人不多时已行近忠勇伯府。一路上齐乐一颗心跳个不住,只怕行到半路,前面已炮火连天,幸好始终静悄悄地并无动静。
将到胡同口,前锋营统领阿济赤已得报公主翟轿到来,上前迎接。建宁在轿中一面在齐乐在身上掐掐搓搓,一面已得她详细嘱咐,如何行事,听得阿济赤通名迎接,当即从轿帘后探头出来,说道:“阿统领,皇上密旨,今晚交办的事情十分要紧,你一切都预备好了?”
阿济赤躬身道:“是,都预备好了。”建宁低声道:“那些大炮,也都已安排定当?”阿济赤道:“是,是南怀仁南大人亲自指挥。”齐乐在轿中听得分明,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居然让南怀仁亲自坐镇……”建宁道:“皇上吩咐,要我进伯爵府去办一件事,你跟着我进去罢。”阿济赤道:“回殿下:时候紧迫,这时候不能进去了。”建宁怒道:“什么不能进去?这是圣旨,你也敢违抗吗?”阿济赤道:“奴才不敢。不过……不过,实在很危险。殿下万金之体……”
齐乐在轿中一声咳嗽,陶红英抢上一步,出指如风,已在阿济赤左右腰间和胁下三处要穴各点一指。阿济赤一声轻呼,上身已动弹不得,随觉背心一凉,跟着一阵剧痛,一把利刃已在他背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一下只吓得魂飞天外,全然不明所以。建宁道:“皇上的密旨,你如不奉旨,立刻砍了,还将你满门抄斩。”阿济赤颤声道:“是,是。”齐乐心道:“这些御前侍卫跟了我这些年,这时又何必要他们送命?”在建宁耳边低声道:“要他点五十名前锋营官兵,跟了咱们进去。”公主喝道:“你带五十名手下军士,跟咱们进去办事。”阿济赤颤声应道:“是……是……”当即传下号令,点了五十名军士,跟在公主轿后,直进伯爵府中。齐乐吩咐赵齐贤率领御前侍卫,守在门外。轿子抬到第二进厅前,建宁和齐乐都下了轿,吩咐五十名军士在天井中列队等候。陶红英押着阿济赤,四人走进花厅。一推开厅门,只见陈近南、沐剑声、徐天川诸人都在厅上,果然不见风际中。众人见齐乐带进来一位贵妇、一个宫女、还有一名武官,都是大感诧异。齐乐招招手,众人都聚了拢来。她低声道:“皇帝知道了咱们在这里聚会,胡同外已围满了官兵,还有十几门大炮,对准了这里。”群豪大吃一惊,尽皆变色。柳大洪道:“大伙儿冲杀出去。”齐乐摇头道:“不成!外面官兵很多,大炮更是厉害。我已带来了几十名官兵。大家剥了他们的衣服,混出去。”群豪齐称妙计。
齐乐回过身来,向建宁说了,建宁点点头,对阿济赤道:“传二十名军士进来。”阿济赤早见情势不妙,只是钢刀格在颈中,哪敢违抗,只得传出号令。
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门口,等前锋营二十名军士一进花厅,立即拳打脚踢、肘撞指戳,将二十人打倒在地。第二次叫进十五名,第三次又叫进十五名,五十军士尽数打倒后,剥下衣衫,群豪换在自己身上。连建宁也都换上了。齐乐见沐剑屏和曾柔跟着众人更换衣衫,却不见双儿,忙问曾柔。曾柔道:“双儿妹子见你进宫这么久不回来,归二侠他们进宫去行刺,又没半点消息,好生放心不下,随同风大爷出去打探消息。”沐剑屏道:“他二人吃过中饭就出去了,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齐乐皱起了眉头。风际中……看来这次送走他们后还得回去救双儿。
齐乐带领众人,到马厩中牵了坐骑。四名天地会的部属假扮太监,抬了公主的翟轿,押着阿济赤从伯爵府出来,那五十名军士或穴道被封,或手脚被缚,都留在伯爵府中。齐乐仍是坐在公主轿中,出府之后,叹了口气,心想:“府里那些无辜之人,可都不免给大炮轰死了。”
群豪拥着公主和阿济赤来到胡同外,但见官兵来去巡逻,戒备森严之极,但大炮排在何处,一时却瞧不到。齐乐身离险地,吁一口长气,眼见师傅和众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灾,还是心喜,对赵齐贤道:“这阿统领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你去把他押在牢里,除非皇上亲自要提审,否则等我回来再发落好了。”赵齐贤答应了。齐乐又道:“这人是钦犯,皇上恨他入骨,一听到他名字就要大发脾气。你跟众兄弟说,大家小心些,别让皇上听到这反贼的名字。”赵齐贤接了号令,带领四十名御前侍卫,押着阿济赤而去。阿济赤陷身天牢,此后何时得脱,齐乐也不费心去理会了。群豪默不作声,只往僻静处行去。走出里许,齐乐舍轿乘马。陈近南问她:“归二侠他们入宫行刺,后来怎样了?”齐乐道:“他们三个……”
突然间只听得砰、砰、砰响声大作,跟着伯爵府上空黑烟弥漫,远远望去,但见梁木砖瓦在空中乱飞。群豪只觉脚底下土地震动,这时大炮声兀自隆隆不绝,伯爵府中血红的火焰向上升起,高达十余丈。群豪和铜帽儿胡同相距已远,仍觉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众人相顾骇然,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如此厉害,倘若迟走了片刻,哪里还有命在?
柳大洪骂道:“他**的,这么惊天动地的……”只听得又是砰砰炮响,将他下面的话声都淹没了。远望伯爵府,但见火光一暗,跟着火焰上冲云霄,烧得半边天都红了。齐乐心想:“这炮声康熙一定也听见了。”走出轿里,对陈近南道:“师傅,咱们得赶紧出城。等到讯息一传开,城门口盘查严密,就不容易出去了。”陈近南道:“不错,这就走罢。”建宁当即跃出轿来。齐乐转头对建宁道:“你跟我去。大家出城再说。”
一行人来到东城朝阳门。齐乐叫道:“奉皇上密旨,出城追拿反贼,快快开城。”骁骑营、护军营、前锋营三营官兵是皇帝的御林军亲兵,在北京城里横冲直撞,文武百官谁都忌惮他们三分。守门官兵见是一队前锋营的军士,哪敢违拗?何况刚才听见炮声隆隆,城里确是出了大事,当即打开城门。众人出得城来,向东疾驰。齐乐和陈近南并骑而驰,将归辛树一家如何行刺失手、皇帝如何发觉自己的隐秘等情简略说了。陈近南赞道:“我平时见你油腔滑调,很不老实,可是遇到这要紧关头,居然能以义气为重,不贪图富贵、出卖朋友,实是难得。”齐乐道:“师傅过誉了。咱们冒充前锋营的军士出来,过不了半天,鞑子就知道了。须得赶快更换装束才是。一到前面镇上,就买衣服改装罢。”
众人向东驰出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市镇,可是镇上却没旧衣铺。陈近南于行军打仗、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于这类日常小事,一时却感束手无策,见无处买衣更换,便道:“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一行人穿过市镇,见市梢头有家大户人家,高墙朱门,屋宇宏伟。齐乐心念一动,说道:“师傅,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罢。”陈近南迟疑道:“只怕他们不肯。”齐乐玩笑道:“咱们是官兵啊。官兵不吃大户、着大户,却又去吃谁的、着谁的?”跳下马来,提起门上铜环,当当乱敲。
男仆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剥衣服。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官,见这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连叫:“众位总爷休得动粗,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请各位用了,再奉上盘缠使用……”一言未毕,已给人一把揪住,身上长袍、袜子当即给人剥了下来。他吓得大叫:“兄弟年纪老了,这调调儿可不行……”群豪嘻嘻哈哈,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附体,幸喜这一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只剥男人衣衫,却不戏侮女眷,剥了男人衣衫之后,倒也不再干别的勾当,甚至留了银两,一哄而出,骑马去了。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露体,相顾差愕。群豪来到僻静处,分别改装。建宁、沐剑屏、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各人上马又行。
群豪见并无官兵追来,略觉放心。又行了一程,沐剑屏“啊”的一声惊呼,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险些溅在沐剑屏脚上。行不多时,又有几匹马拉了稀,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跪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钱老本道:“道长,咱哥儿俩合骑一匹罢!”玄贞道:“好!”纵身上马,坐在他身后。齐乐突然省觉,不由得大惊,叫道:“师傅,这下可糟了。”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忙问端详。齐乐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陈近南皱眉道:“那日你毒了吴应熊的马匹,鞑子皇帝知不知道?”齐乐道:“知道的,他还赞我是福将呢。”陈近南点头道:“是了。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还治福将之身。他怕你逃走,早就派人给你的马匹喂了巴豆。”齐乐连说:“对,对。那日拿到吴应熊,小皇帝十分开心,赏了个小官儿给我的马夫做,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这一次定是叫他来毒我的马儿。”陈近南道:“是啊,他熟门熟路,每匹马的性子都知道,要下毒自然百发百中。”一言未毕,齐乐突觉垮下的坐骑向前一冲,跪了下去,齐乐一跃而下,见那匹马挣扎着要待站起,几下挣扎,却连后腿也跪了下来。陈近南道:“牲口都不中用了。须得到前面市集去买过。”柳大洪道:“一下子头几十匹马可不容易。”陈近南道:“正是。大伙儿还是暂且分散罢。”
正说话间,忽然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玄贞喜道:“是官兵追来了。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正好抢马。”陈近南叫道:“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在右首。等官兵到来,攻他个出其不意。啊哟,不对……”但听得蹄声渐近,地面隐隐震动,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群豪不必问他这“啊哟,不对”四字是何用意,都不禁脸上变色。群豪只数十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队骑兵交锋,敌军重重叠叠围上来,武功高的或能脱身,其余大半势必送命。
陈近南当机立断,叫道:“官兵人数不少。咱们不能打硬仗,大家散入乡村山林。”只说得这几句话,蹄声又近了些。放眼望去,来路上尘头高扬,有如大片乌云般涌来。齐乐大叫糟糕,拉了身边人,拔足便奔。
作者有话要说:
☆、人来绝域原拼命 事到伤心每怕真
齐乐眼见东北角上长着一排高粱,高已过人,当下奔去。奔到临近,见高粱田后有两间农舍,此外更无藏身之处,当即带着众人向高粱丛中钻去。
等到沐剑屏和曾柔去了深处,她也跟上,只忽觉背心上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跟着听得建宁笑道:“你怎么逃得掉?”齐乐无奈,只得回身,苦笑道:“你去躲在那边,等追兵过了再说。”建宁摇头道:“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当即爬进高粱田,偎倚在她身旁。齐乐不住叫苦,心想:“要躲开建宁,可比躲开追兵还难得多。”这时曾柔叫道:“齐……齐香主!”齐乐探头看去,见是曾柔和沐剑屏在前面招手,齐乐应了一声,钻了过去。
四人走入高粱丛深处,枝叶遮掩,料想追兵难以发现,稍觉放心。过不多时,忽听得远处有人吆喝传令,跟着一队骑兵勒马止步,马蹄杂沓,竟向这边搜索过来。建宁惊道:“他们见到咱们了。”齐乐道:“别作声,见不到的。”建宁道:“他们这不是来了么?”只听得一人叫道:“反贼的坐骑都倒毙在这里,一定逃不远。大家仔细搜查。”建宁心道:“原来如此。这些死马真害人不浅。”伸手紧紧握住了齐乐的手。北京近郊的高粱地稀稀落落,齐乐等四人躲入的高粱地只二三十亩,大队官兵如此搜索过来,转眼便会束手就擒。
耳听得官兵越逼越近,齐乐低声道:“到那边屋子去。”一拉沐剑屏的衣袖,当先向两间农舍走去,三个女子随后跟来。过了篱笆,推开板门,见屋内无人,屋角堆了不少农具。齐乐抢过去提起几件蓑衣,分给三女,道:“快披上。”自己也披了一件,头上戴了斗笠,坐在屋角。建宁笑道:“咱们都做了乡下人,倒也好玩。”沐剑屏嘘了一声,低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