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歪记 作者:十四的马甲(下)【完结】(50)

2019-04-01  作者|标签:十四的马甲 清穿 江湖恩怨 平步青云 甜文

  齐乐问林兴珠:“当年国姓爷跨海东征,听说林大哥带领藤甲兵斩鬼脚,不知是怎样斩法?”林兴珠心想:“藤甲兵斩鬼脚的事,我早说给你听过了。这时你又来问,自然是不想听施琅平台的臭史,要我讲国姓爷和陈军师的英雄事迹……一顿饭下来,齐乐总是见缝插针地针对施琅,施琅终是忍不住,二人险些翻脸,好在被人圆了场,最后齐乐打打呵欠,道:“施将军,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这就散了罢。”施琅站起身来,说道:“是。多谢爵爷赐饭,卑职告辞。”

  齐乐回入内堂,说起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战功,几位夫人听了都感好笑。只有阿珂默默无言,当日她眼见郑克塽乘小艇离通吃岛,于他生死存亡就已浑不关心,此时听到他失国降敌,更不在意下,回忆前尘,自己竟能如此为他风采容貌所迷,明知此人是个没骨头、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对他一往情深,此刻想来,兀自深感羞惭。

  建宁道:“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宽厚,郑克塽这家伙投降了,居然还封他个一等公,爵位还在齐姊姊之上,可教人好生不服气。”齐乐摇手道:“不打紧。你哥哥瞧在国姓爷的面上,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单凭他自己的本事,只封个一等毛毛虫罢了。”

  次日中午,齐乐单请林兴珠,洪朝二人小宴,问起施琅取台的经过。原来施琅第一天就打了败仗,后来清军水师援兵开到,又再大战,台弯船只被焚大败,将士死伤万余人,战舰或沉或焚,损失三百余艘,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弯。施琅率水师攻台,鹿耳门水浅,战船不能驶入,在海上泊了十二日,正自无计可施,忽然大雾弥天,潮水大涨,清军战船一齐涌入。台弯上下无不大惊,都说:“当年国姓爷因鹿耳门潮涨而得台,现今鹿耳门潮水又涨,天险已失,这是天意使然,再打也也没用了。”郑克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早吓得慌了手脚,冯锡范劝他投降,自然一口答应,只是生怕施琅要报私仇,为难郑氏子孙,好生踌躇。当下刘国轩致书施琅,说道投降可以,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否则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义,宁可战至最后一人。施琅立即答复,保证决不计较旧怨,否则天人共弃,绝子绝孙。于是郑克塽、冯锡范、刘国轩率领台弯文武百官投降。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妾五人同殉死节,明嗣至此而绝。

  林兴珠又说,施琅带兵登陆后,倒也守信,并不难为郑氏子孙,还亲自到郑成功的延平王庙去致祭,痛哭了一场。洪朝道:“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人。逮赐姓启土……公义私恩,如此而已。’这几句话倒也传诵一时。”齐乐问:“他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洪朝道:“庐中穷士”就是伍子胥,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将楚平王的尸体从坟里掘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父杀兄之仇。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种事。”齐乐冷笑道:“哼,他敢么?国姓爷虽已死了,他还是怕得要命。他败了郑家基业,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为难,于是去国姓爷庙里磕头求情。这人奸猾得很,你们别上了他的当。”林洪二人齐声称是。

  齐乐说道:“我在这荒岛上,实在无聊得紧,幸亏两位前来给我说故事解闷。最好你们多住几天,不忙便去。”林兴珠道:“我们是台弯降将,昨天说话中可得罪了施将军。施将军要对付我们,便如捏死两只蚂蚁,只须随便加一个心怀反覆、图谋不轨的罪名,立刻便可先斩后奏。就算斩了不奏,也不会有人追问。齐大人,请你跟施将军说说,就留了我们二人服侍你罢。”齐乐问道:“洪大哥你以为如何?”洪朝道:“昨儿晚上卑职和林大哥仔细商量,若不得齐大人救命,我二人势必死无葬身之地。”齐乐道:“二位跟了我,一切可得听我的。”林洪二人一齐躬身,说道:“齐大人不论吩咐什么,卑职唯命是从。”齐乐甚喜,心想:“有了这两个好帮手,就有法子离开这鬼地方了。”

  康熙派彭参将带兵守卫通吃岛,事先曾有严旨,决不能让齐乐及其家人离岛一步。彭参将脑筋并不甚灵,也无多大本事,但对皇上的圣旨,却是连杀他十七八次头也不敢有丝毫违背。康熙要他牢牢的看守,他便牢牢的看守。齐乐要取他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将性命,只是举手之劳,但杀孽也未免太大,何苦滥杀无辜;何况没有船只,终究不能离岛。林洪二人是水师宿将,弄船航海,必有本事。

  当晚又宴请施琅,这次只邀林兴珠、洪朝二人作陪。说了一会闲话,齐乐道:“施将军,你在这里总得住上一两个月罢?”施琅道:“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好常常听大人教诲。不过台弯初定,不能离开太久,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辞了。”齐乐道:“你说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好常常听我教诲,不知是真话呢,还是说来讨我开心的?”施琅道:“自然千真万确,是卑职打心坎里说出来的话。当年卑职追随大人,兵驻通吃岛,炮轰神龙教,每日里恭聆大人教导,跟着大人一起喝酒赌钱说笑话,那样的日子,可开心得很了。”齐乐笑道:“如果能再过那样的日子,你开不开心?”施琅道:“那自然开心啊。日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任的大差事,卑职还是要讨令跟随大人的。”齐乐点头道:“那很容易,你要追随我,听我说笑话,半点儿也不难。咱们明天就一起去台弯罢。”施琅大吃一惊,站起身来,颤声道:“这……这……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卑职不敢奉命。还请……还请大人原谅。”

  齐乐笑道:“我又不是去台弯想干什么,只是听你们说得热闹,国姓爷在台南、台北开疆辟土,新造了一个花花世界,我想亲眼瞧瞧。到了台弯,你不是就可常常听到我的教诲么?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不过看你为人很好,从前又跟过我,咱们是老上司、老部下,交情非同寻常,这才勉强想个法子,来答应你的请求。我去台弯玩玩,一两个月就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皇上也不会知道。”施琅神色尴尬,躬身道:“齐大人,这件事实在为难得很了。大人有命,卑职本当遵奉,只不过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实有大大的不便。卑职如果不奏告,那是犯了欺君大罪,卑职是万万不敢的。”

  齐乐笑道:“请坐,请坐,施将军,你既不肯,那也是小事一椿,不用再说了。”施琅如释重负,连声称是,坐回席中。齐乐笑道:“说到欺君之罪,不瞒你说,我欺瞒皇上的事倒也做过几椿,不过皇上宽宏大量,知道之后也不过骂上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施琅道:“是,是。大家都说,皇上对齐大人深恩厚泽,真是异数。君臣如此投缘,实是旷古未有。但像卑职这种没福分的小将外臣,那是万万不敢跟齐大人学的。”

  齐乐微笑道:“施将军嘴里说得好象十分胆小,其实我瞧啊,你的胆子倒是很大的。听说施将军攻下台弯后,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国姓爷,可是有的?”施琅道:“回大人:‘国姓爷’这三字,是说不得的了,现下的国姓是爱新觉罗。咱们提到郑成功时,要是说得客气些,只能说是“前明赐姓”。因此卑职的那篇祭文中,只说“赐姓”二字,决计不敢大胆犯忌。”他料知不答应带同齐乐去台弯,这小鬼必定鸡蛋里找骨头,硬要寻自己的岔子。

  其实齐乐根本没想到要在这种抠字眼的事情上做文章,她道:“施将军那篇祭文,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念给我听听成不成?”施琅只会带兵打仗,哪里会做什么祭文,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师爷做的。这师爷颇有才情,这篇祭文做得情文并茂,辞意恳切,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心中得意,将其中许多句子记熟在胸,向人炫耀,当下便道:“卑职胡诌了几句,倒教大人见笑了。”于是将祭文中的几段要紧文字背了出来。

  齐乐听他背完,点头赞道:“好文章。这篇文章,别说我做不出来,就是人家做好了要我背上一背,只怕也得读上十天八天。施将军文武全才,记性极好,佩服,佩服。”施琅脸上微微一红,心道:“你明知我做不出,是别人做了,我读熟了背出来的。这般讥刺于我,那也不必跟你多说。”

  齐乐道:“庐中穷士,说的是伍子胥。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施琅道:“伍子胥是大英雄、大豪杰,卑职如何敢比?只不过伍子胥全家遭难,他孤身一人逃了出去,终于带兵回来,报了大仇。这一节,跟卑职的遭遇也差不多罢了。”齐乐点头道:“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和伍子胥大大不同,否则可真正不妙了。”施琅登时想到,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后来却为吴王所杀,不由得脸色大变,握着酒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来。

  齐乐摇头道:“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便骄傲起来,对吴王很不恭敬。施将军,你自比伍子胥,实在是非常不妥当的。你那篇祭文,到处流传,那是天下皆知的了……”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他起初只想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吴王所杀的不祥史事,已然大为不安,还没想到伍子胥临死时的那几句话。自己那篇祭文中说“庐中穷士,义所不为”,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但自比伍子胥之意,却是昭昭在人耳目,祭文中提到伍子胥,说的只是“鞭尸报仇”,哪料到齐乐竟会拉扯到“诅咒亡国”这件事上去,如此大大犯忌的罪名,一给人加到自己头上,当真糟不可言。齐乐这番言语,只要传进了皇帝耳里,就算皇上圣明,并不加罪,心里一定不痛快,自己再盼加官晋爵,从此再也休想了。要是皇帝的亲信如齐乐之流再火上加油、挑拨一番,说自己心存怨望,讥刺朝廷诛杀功臣,项颈上这一颗人头,可实在难保之极。

  齐乐道:“施将军,皇上亲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什么?”施琅道:“是诛杀奸臣熬拜。”齐乐道:“是啊。熬拜固然是奸臣,可是他是顾命大臣,当年攻城破敌,于我大清大大有功。皇上曾说:‘我杀了熬拜,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功臣,说什么鸟、什么弓的。’那是什么话啊?我可说不上来了。”施琅道:“是鸟尽弓藏。”齐乐道:“对了,连你也这么说……”施琅忙道:“不,不,我不是说皇上,说的是一句成语。”齐乐道:“你是说一句成语,来形容皇上杀熬拜。”施琅急道:“大人问我是一句什么成语,卑职不过回答大人的问话,可万万不敢……不敢讪谤皇上。”

  齐乐双目凝视着他,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施琅又惊又怒,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你如此诬陷于我,索性将你三人尽数杀了,也免得留下了祸根!言念及此,不由得眼中露出凶光。齐乐见他突然面目狰狞,心中一寒,强笑道:“施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立即将我和林洪二人杀了,再将我众夫人都杀了,然后兵发台弯,自立为王。只是你所带的都是大清官兵,不见得肯跟随你一起造反,台弯的军民也未必服你。”施琅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听得她一语道破,凶焰立敛,忙道:“卑职绝无此意,大人不可多疑,加重卑职的罪名。但不知大人所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还请大人开恩指点。”

  齐乐听他口气软了,登时心中一宽,说道:“第二条路,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确是说了个‘鸟’字,恭颂皇上鸟生鱼汤,那好得很啊。兄弟日后见到皇上,定说施将军忠字当头,念念不忘皇恩浩荡,闲谈之中,常说伍子胥忘恩负义,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父大仇,以后差他无论干什么,自该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如何可以口出怨言,心怀不满?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施将军念念不忘的,却是我大清圣明天子。好心必有好报,皇上论功行赏,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了。”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急忙深深一揖,说道:“若得大人在皇上跟前如此美言,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齐乐起身还礼,微笑道:“这些话说来惠而不费,要是我心情好,自然也会奏知皇上的。”施琅心想:“若不让你去台弯走一遭,你这小子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坐回椅中,说道:“台弯初平,人心未定。卑职想奏明皇上,差遣一位位尊望重的大员,前去宣示圣上的德音,安抚百姓。这一位大员,自然以齐大人最为适宜。卑职立刻拜表,奏请皇上降旨,委派大人前赴台弯宣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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