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萨城小,容不下大军驻扎,当下齐乐和钦差及索额图商议了,派郎坦、林兴珠二人率兵二千,在城中防守,大军南旋,协驻瑗珲、呼玛尔二城候旨。齐乐临行之际,郑重叮咛郎坦、林兴珠二人,决不可在雅克萨城开凿水井,挖掘地道。大军南行,齐乐、索额图、朋春等驻在瑗珲,萨布素另率一军,驻在呼玛尔。
匆匆数月,冬尽春来。齐乐在瑗珲虽住得舒服,却记挂着沐剑屏等人,曾连遣亲兵,送物回家。数位夫人也各有衣物用品送来,也有命亲兵带口信,说家中平安,盼望大帅早日凯旋归来。过得二十多天,康熙颁来诏书,对出征将士大加嘉奖,齐乐升为二等鹿鼎公,其余将士各有升赏。传旨的钦差将一只用火漆印封住的木盒交给齐乐,乃是皇上御赐。齐乐磕头谢恩,打开木盒,不禁一呆。盒里是一只黄金饭碗,碗中刻着“公忠体国”四字,依稀便是当年施琅送给他的,只是花纹字迹俱有破损,却又重行修补完整。
齐乐一凝思间,已明其理。再过月余,康熙又有上谕到来,钦命齐乐和索额图为议和大臣,与罗刹国议订和约,又派来镶黄旗汉军都统一等公佟国纲、护军统领马喇、尚书阿尔尼、左都御史马齐四人相助。佟国纲宣读上谕已毕,又取出一通公文宣读,却是罗刹国两位沙皇给康熙的国书,这时已由在北京的荷兰国传教士译成了汉文。佟国纲读了国书后,师爷将书中意思向齐乐及众将详细解释。
佟国纲笑道:“这位罗刹国摄政女王,对齐大帅颇念旧情,送来的礼物着实不少。皇上吩咐兄弟一并带了来,交大帅收纳。”齐乐拱手道:“多谢,多谢。”又笑道,“罗刹人不说自己的礼物很轻,却自吹自擂,说礼物很重,送给皇上的是重礼,送给我的是什么次重礼。”佟国纲道:“是。齐大帅献到京城去的罗刹降人,皇上亲加审讯,发现小兵之中,混有一个罗刹大官……”齐乐“啊”的一声,叫道:“有这等事?”佟国纲道:“这人十分狡猾,混在小兵之中,丝毫不动声色。”
齐乐沉吟片刻,问道:“那个罗刹人后来怎样?”佟国纲道:“皇上细细审问,那人终于无法隐瞒,一点点吐露了出来。原来这人名叫亚尔青斯基,是尼布楚、雅克萨两城的都总督。”众人一听,都不自禁的“啊”的一声。齐乐道:“这家伙的官可不小哪。”佟国纲道:“可不是吗?罗刹国派在东方的官儿,以他为最大,雅克萨城破之日,定是他改穿了小兵的服色,以致给他瞒过了。”索额图摇头笑道:“攻破雅克萨城那天,罗刹的将军、小兵、大官、小官,个个脱得精光,瞧来瞧去,每一个都是这么一回事,实在没什么分别。这个大官认他不出,倒也不是我们的错处。”众将哈哈大笑,向佟国纲解说当日攻破雅克萨城的情景。佟国纲笑道:“原来如此,这也难怪。皇上说道:齐乐擒获罗刹国尼布楚、雅克萨二城都总管,功劳不小,不过他以为此人只是寻常小兵,办事也太胡涂了,将功折罪,此事无赏无罚。”齐乐站起身来,道:“皇上恩典,感激之至。”佟国纲道:“皇上审问这亚尔青斯基,接连问了六天,又从这亚尔青斯基身上,发见了一个秘密文件……皇上叫荷兰传教士译了出来,抄得有副本在此。”从封套中取出一份公文,大声读了出来:“汝应向中国皇帝说知:领有全部大饿罗斯、小饿罗斯、白饿罗斯毒裁大君主皇帝及大王兼多国之俄皇陛下,皇威远届,已有多国君王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彼中国皇帝亦应求得领有全部大饿罗斯、小饿罗斯、白饿罗斯毒裁大君主皇帝陛下恩惠,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大皇帝陛下必将爱护中国皇帝于其皇恩浩荡之中,并保护之,使免于敌人之侵害,彼中国皇帝可独得归依大君主陛下,处于俄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永久不渝,并向大君主纳入贡赋,大君主皇帝陛下所属人等,应准在中国及两境内自由营商,为此彼中国皇帝应准将大皇帝陛下之使臣放行无阻,并向大皇帝陛下致书答复。”佟国纲读一句,众人骂一声,待他读完,已骂了几十句。
佟国纲道:“皇上圣谕:罗刹人野心勃勃,无礼已极。下这道密谕的罗刹皇帝,是现今两位沙皇的父亲,已经死了,那时他还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的厉害。现下罗刹人吃了苦头,想来已不敢像从前那么放肆了。不过跟他们议和之时,还得软硬兼施,不能轻忽。”齐乐道:“正是。”佟国纲道:“那个什么摄政女王就狡猾得很,她假装不知道雅克萨已经给我们攻下,说已下令罗刹兵不可跟我们交锋。可是国书之中却又露出了马脚,请皇上将抓住的罗刹人发回给他们正法。”齐乐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送给我几张貂皮,几块宝石的次重礼,就想我们放了她的官兵。”佟国纲道:“皇上吩咐:罗刹人既然求和,跟他们议和也是不妨,不过咱们须得带了大军过去,跟他们订个城下之盟。”次日齐乐和众大臣商议,大家说既要和对方订城下之盟,不妨就此将大军开去,以逸待劳。齐乐点头称是,传下将令,瑗珲和呼玛尔城两军齐发,到尼布楚城下会师。其时已是夏季,天暖雪溶,军行甚便。
这日行至海拉尔河畔,前锋来报,有罗刹兵一小队,带兵队长求见大帅。齐乐传见队长,原来是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齐乐笑道:“原来是王*死鸡和懦夫啊。”两人躬身行礼,呈上苏菲亚公主的复书。那名罗刹传教士这时仍留在清军大营,以备需用。康熙为了议和签订文书,又遣来一名荷兰传教士相助。齐乐传两名教士入帐,吩咐他们传译公主的复信。
那荷兰传教士当下将罗刹文字译成华语。信中说道:分别以来,时时思念,盼和约签成之后,齐乐赴莫斯科一行,以叙故人之情。齐乐得两国君主宠爱,须当从中说明种种误会,消除隔阂,树立两国万世和好之基。信中又说:中华和罗刹分居东西,为并世大国,联手结盟,即可宰制天下,任何国家均不能抗。若和议不成,长期战争,不免两败俱伤。因此盼望齐乐促成此事,于中华固为建立大功,罗刹国亦必另有重酬。又请齐乐向中国皇帝进言,放还被俘的罗刹国将士,俾得和其家人甜心相聚云云。荷兰教士传译已毕,齐乐见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连使眼色,知道另有别情,于是命两名传教士退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我们对中国小孩大人说,公主殿下很想念你,罗刹男人不好,一定要请你去莫斯科。”齐乐闻言哭笑不得。
齐洛诺夫道:“公主殿下另外有几件事,要请中国小孩大人办理。这是公主殿下送给你的。”说着从项颈中取下一条铜链,链条下系着一只革囊。华伯斯基也是如此。想是二人长途跋涉,怕有失落,因此用铜链系在颈中。两只革囊的囊口都用铜锁锁住。华伯斯基又从腰带解下一枚钥匙,去开了齐洛诺夫的铜锁。齐洛诺夫也用自己的钥匙,去开了华伯斯基所携革囊的铜锁。两人恭恭敬敬的将革囊放在齐乐面前桌上。齐乐倒转革囊,叮铛声响,倒出数十颗宝石来,彩色缤纷,灿烂辉煌,都是极大的红宝石、蓝宝石、黄宝石。另一只革囊中盛的则是钻石和翡翠。登时满帐宝光,耀眼生花。
齐乐生平珠宝见过无数,但这许许多多大颗宝石聚在一起,却也是从所未见,笑道:“公主送给我这样的重礼,可当真生受不起。”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说,如果中国小孩大人办成大事,还有更贵重的礼物送给你:又有大饿罗斯、小饿罗斯等十国美女,每国一名,个个年轻貌美,一齐送给中国小孩大人。”齐乐忙道:“我几个老婆已经应付不了,再有十个美女。中国小孩大人立刻就一命呜呼了。”华伯斯基连称:“不会的,不会的。”齐乐忙转移话题,问道:“公主殿下要我办什么事?”齐洛诺夫道:“第一件,两国和好,公平划定疆界,从此不再交兵。”齐乐道:“你们罗刹国西边,有一个瑞什么国的,派来了使者,要和我们一起出兵,东西夹攻罗刹,把你们的国家平分了。那时候什么大饿罗斯、小饿罗斯、不大不小中饿罗斯、黑饿罗斯、白饿罗斯、五颜六色花饿罗斯,各种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用你们公主殿下送了……”两名罗刹队长一听,都大吃一惊。其时瑞典国王查理十一世在位,也是个英明有为的少年君主,整军经武,颇有意东征罗刹,连日来大队兵马源源向东开拔。莫斯科朝廷中文武大臣正以此为忧,不料瑞典竟会想要和中国联盟。罗刹虽强,但如腹背受敌,那就大势去矣。齐乐见了两人脸色,知道自己虚晃一招,已然生效,便道:“可是我和公主殿下是甜心好朋友,怎能答应瑞什么国的蛮子?现下我们中国皇帝还没拿定主意,如果罗刹国确然诚心求好,我可以赶瑞什么国的使者回国。”
两名队长大喜,连称:“罗刹国十分诚意,半点不假。请中国小孩大人快快把瑞典国的使者赶出去,最好是一刀砍了他的头。”齐乐摇头道:“使者的头是砍不得的。何况他已送了我许多宝石、十几个美女,这一刀也砍不下去啊,是不是?”两位队长连声称是,心想:“原来瑞典国加意迁就,先送货,后收钱,这一手可比我们漂亮了。”又想:“幸亏中国小孩大人是我们公主的甜心,否则的话,这件事当真大大的糟糕。”齐乐问道:“公主殿下还要我办什么事?”华伯斯基微笑道:“公主殿下真正想要中国小孩大人办的事,是要请你去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公主寝室里去办的。”齐乐嘿的一声,心道:“这是罗刹迷汤,简称罗刹汤。”笑道:“既是这样,公主没别的事了?”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请中国皇帝陛下准许,两国商人可以来往两国国境,自由通商。”齐洛诺夫道:“两国商人来往密了,公主就时时可以写信送礼给大人。”齐乐心道:“嗯哼,又是一碗。”说道:“这么说来,两国通商,公主是为私不为公?”齐洛诺夫道:“是,是,完全是为了中国小孩大人。”齐乐道:“现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不可再叫什么中国小孩大人。”两人一齐深深鞠躬,说道:“是,是!中国大人阁下。”齐乐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下去休息。我们要去尼布楚,你们随着同去便是。”两人都是一惊,相互瞧了一眼,心想:“中国大军到尼布楚去干什么?难道是去攻城吗?”齐乐道:“你们放心。我答应了公主,两国和好,不再打仗就是了。”两人又一齐鞠躬,说道:“多谢中国小……不……大人阁下。”说罢行礼退出。
不一日,罗刹钦差大臣费要多罗,在尼布楚城得报清军大至,忙差人送信,请清军在原地驻扎,他立即过来相会。齐乐道:“不用客气了,还是我们来拜客罢!”清军浩浩荡荡开抵尼布楚城下。萨布素、朋春、马喇分统人马,绕到尼布楚城北、城南、城西把守住了要道,既截住了尼布楚罗刹军的退路,又阻住西来援军。齐乐亲统中军屯驻城东。中军流星炮射上天空,四面号炮齐响。尼布楚城中罗刹大臣、军士望见清军云集围城,军容壮盛,无不气为之夺。费要多罗当即备了礼物,派人送至清军军中,并致书中国钦差大臣,说道两国皇帝已决定罢兵议和,此次会晤专为签订和约,双方军队不宜相距过近,以免引起冲突,有失两国交好之意。
齐乐和众大臣商议一阵,下令退兵数里,驻在什耳喀河以东;又令尼布楚城北、西、南三面的清军退入山中候令。费要多罗见清军后撤,略为宽心,又再写了一通文书,提出四点相会的条件:一、会见之所设于尼布楚城与什耳喀河之间的中央:二、会见之日,两国钦差各带随员四十人;三、两国各出兵五百,俄军列于城下,清军列于河边;四、两国使节之护卫亲兵各以二百六十人为限,除刀剑外,不准携带火器。他所以提这四个条件,因清军势大,俄军人少,倘若双方不限人数,俄军必处下风。文书中又建议次日相会。齐乐和众大臣商议后,认为可行,当即接纳,连夜派兵搭起篷帐,作为会所。
次日清晨,齐乐、索额图、佟国纲等钦差带同随员,率了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来到会所。只见尼布楚城门开处,二百余骑哥萨克兵手执长刀,拥簇着一群罗刹官员驰来。这队骑兵人高马大,威风凛凛,清军的藤牌手都是步兵,相形之下,声势大为不如。佟国纲骂道:“他**的,罗刹鬼狡猾得很,第一步咱们便上了当。说好大家只带二百六十名卫兵,就只忘了说骑兵步兵。他们便多了二百六十匹马。”索额图道:“这件事提醒了咱们跟罗刹鬼打交道,可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疏忽得半分,便着了道儿。”说话之间,罗刹兵驰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