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渐离:我曾经,除了这把琴,什么都没有。
荆轲:现在不是有我了吗?难过什么,大哥陪你!
高渐离:也许从今往后,我也只有这一把琴了。
荆轲:渐离,你这意思是,你真不打算和我一起去了!
高渐离:我……
高渐离:大哥,声明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你为了它付出一切吗?你忠于的,究竟是心中的道义还是声名?
荆轲:先是为了声名,现是为了道义。我已经答应他了,又怎么能不去。
高渐离:你怕吗?
荆轲:怕,怕对不起我自己,怕对不起我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短暂停顿)我从小就学习剑术,也经常读书,长大了也以剑客自居,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就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苏秦、张仪那样的人一样。我曾经去过几个国家,用我心里的那一套思想理论去劝导君王,希望他们能过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希望他们能过接受我,让我成为一个国家的思想将领。
可是没有一个国家接受,他们都拒绝了我。开始我还不明白,我所叙述的那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好,他们凭什么拒绝我!到了最后我才知道,那些东西是多么的虚无缥缈。多么的荒唐可笑!那些国君没有把我轰出去,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我也曾与盖聂谈论剑术,我自知剑术不如他,当与他有分歧的时候,与他争论不休。但是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本就心虚的很,盖聂就瞪了我一眼,我竟然就害怕的逃走了。我自知不是什么有胆量的人,我曾路过两国j_iao战的战场,可是我当时除了逃跑以外竟然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有时候我就想,我这条命有这么重要吗!我活着,并没有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会受到影响,更不会有什么人记得我,悼念我,我又为什么要去逃避!我真的一无是处,面对这腐朽的乱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高渐离:大哥,别说了,我等你回来。
荆轲:后世人记住我又有什么用呢?到时我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了,也许连那黄土都早已不复存在了。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不需要我这样的无用怯懦之人。不过,自当有人需要我,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
高渐离:能得到一个之j_iao好友,应该也足够了吧。
荆轲:够了,三天之后我就要出发了,到时无论你去不去我都等你。还有,上次和那你吵架,以及这几个月的疏离,对不起。
高渐离:我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对不起。
荆轲:渐离啊,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趁着现在,呃……月色还这么美,酒还这么好喝,我实在不想忍着了。
高渐离:你问吧。
荆轲:你为什么要叫渐离啊,我不是说你这名字不好听,只是,听起来感觉,感觉一股浓浓的悲伤,就那么锁在这两个字里,冲都冲不出去。
高渐离:渐离,取渐渐别离之意。我娘起的。生在这么一个纷扰的世间,我娘一直看着身边的人离开,街临,父母,夫婿。她曾和我说过,她似是觉得老天和她过不去,一点一点夺走了她所有珍视的,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世界上,谁珍视的东西没有被取走几个,相比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就已经是万幸了。可身边的一切,却还是渐渐的离开,离开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所以,我叫渐离。可能不只是我娘,还有我,珍惜的东西一直都在离开,若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也好,可偏偏就是渐渐的消逝,像是一把钝刀子缓缓割在一颗早已血r_ou_模糊的心上一般。越来越多的r_ou_变成碎块,越来越多的血流淌满胸腔,发黑,凝固。渐渐的分别,别离了一切,最后,连拼命抓住的那唯一的光,都消散了,什么都不剩了。
荆轲:渐离。
高渐离:这天下,谁不觉得自己是最委屈的人呢?
荆轲:最委屈,是啊。哈哈,好好的,说这些惹人难过的做什么,不如,你弹首曲子,唱首歌吧。
高渐离:(奏琴)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荆轲:黍离吗?你选着曲子做什么,换换换。
高渐离:不是你让我唱的吗?你也没打断我啊。
荆轲:渐离,到时,我等你。不管你去不去,带着你的琴,与子同袍。
高渐离:好。
第三幕
燕国侍卫:殿下,秦宫传来消息,荆卿刺秦失败了,已被秦王处死。
(荆轲坟前)
高渐离:对不起,大哥,我还是没有鼓起勇气陪你一起去,我是个懦夫,永远都成不了君子,你是不是要怪我。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原本只是想做一个琴师而已,鸣琴给天下懂得乐理之人,然后寻得知音,从今往后,只奏给他一个人听。我看得懂天下形势,但我却从未想过要与这纷乱的俗世有任何的瓜葛。我拯救不了它,也不想拯救它。
我自知秦国强大,你又何尝不知,此举本就是飞蛾扑火。我也曾想过很久,飞蛾可曾知道火是会要了它们的x_ing命的,若是原本不知,待清楚明白以后,会不会还是义无反顾的冲向火。若是它们原本就知道,为何还那般执拗的不顾一切,去追寻。
不过你看啊,黑夜之中,那是它们唯一的光,唯一的热,也许除了这个,它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曾经,琴是我的火,可现在想想,我当中是幼稚的很,礼已崩,乐已坏,谁还在乎什么琴音!也许除了我手下的琴,这个世界上应当还有些别的什么是要我去追求的吧。
道义,声明,信念,世间的一切。
我早已视你为长兄,你既死在秦王手上,我虽不能奈他如何,终究是要为你做些什么吧。也可怜了我,只能拿着当初你送我的发带,徒徒的建一个衣冠冢。来世,莫要为人了,随便做些什么都要比做人的好。白白受着俗世的困累,永生无法逃脱。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高渐离:在下宋国庸保,前来奏乐。
秦国大臣:陛下,这个人看着有些像之前燕国的高渐离啊。
秦王:如何?
秦国大臣:高渐离善于筑琴,去年荆轲临行前,就是他奏乐送别!
秦王:当时追随荆轲、燕丹的人都被朕下旨杀了,高渐离逃了。按理说朕应该杀了你,不过看你是秦学高手,饶你一条x_ing命。来人,刺瞎他的双眼。
(医者上前,刺瞎双目,以白布包裹,高渐离忍痛不语)
大臣:高渐离,还不谢过陛下,饶你x_ing命!
高渐离:谢陛下。
秦王:好了,先生自是十分了解你手上那把琴了吧,不会因为看不见就无法奏起了吧?
高渐离:自然不会。
秦王:那便开始吧。
高渐离:(奏乐)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琴音停后,短暂停顿,众人皆叹息)
秦王:高先生不愧是闻名天下的琴者,虽然,是以庸保的名字闻名的。这一曲《无衣》,奏的让人好生动容。你且过来,赏!
(高渐离依言走进,以琴击秦王,不中)
秦王:来人,杀了他!你可真是荆轲的好兄弟,更名改姓,易了容貌,逃到宋国,最后就为了来这么一招来给他报仇!
高渐离:(力竭,哽咽)何为报仇!哈哈哈哈哈哈!这自是我欠他的!
(高渐离在路旁)
燕丹:这,荆卿,时间不早了,你是不是该上路了?
荆轲:殿下请再等等,我在等一个人,他到了,我就出发。
燕丹:荆卿,你已等了好久了,是不是怕了!您再不出发,我就换别人去了!
荆轲:呵,我现在就走,不等了。我一定活着回来复命的!(望向高渐离,甩袖子,离去)
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琴弦拨弄之音)
☆、不老梦
黑暗,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招进来,没有一线风吹进来,他走在绝对黑暗的世界里,寻找着属于他自己的光明。
他中了巫术,从多年前陷入那片一无所有的黑暗里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任何的影子。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影子,永不消散的影子,包容了所有孤独的影子。
没有光,没有风,不会饥饿,也不会渴。最初的疯狂,如今只剩下了沉默。有时,他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他顺着声音可以找到流动的水。他也曾逆流而上,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寂寞的缺口。他寻找着沉默的边缘,摸到的却只有清冷的空气。
这世界,本就是一场幻境。
他躺在黑暗中,听着流水声,那是他不散的梦魇,也是唯一的清醒。直到有一天,他听见一个踏水的声音,听见有人踏水而来。他猛地起身,去寻找黑暗中的另一人。
他奔跑,却听见那声音依旧平稳、冷静。他看见一丝光,一面屏障。那面屏障发出微弱的光,但对于在黑暗中生活了多年的人来说,仍旧十分刺眼。
他闭眼,睁开眼后看见一个半大的青年,他从远方踏水而来,目光凝视着一处不曾存在的地方,他带着少年所不该有的偏执,走向那道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