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而吹,竹叶簌簌而落。
竹林深处,别致的院落里,不时传来了阵阵调笑声。
院内青草地上铺着长长的地毯,地毯中央置一矮桌,桌上摆着棋盘,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纵横交错。
楚紫遥跪坐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左手托着右手边的袖子,落下一枚黑子,对着苏玉青笑了笑,道:“师姐,你输了。”
对弈十几局,没有侥幸胜得一局,苏玉青也不恼。她本就对博弈之术不怎么感兴趣,只不过,自上次楚紫遥主动邀她对弈后,几乎天天都会发出同样的请求,苏玉青不好推辞,只得陪着。
“师妹棋艺精湛,才高八斗,真真的是让我这个当师姐的佩服不已呀。”苏玉青放下握在手中的几颗白子,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还真作了个揖。
如此不情愿的服输,梅兰竹菊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禁笑出了声。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们虽不幸受了伤,却也因祸得福认识了绝代佳人苏玉青。在竹屋养伤期间,她们四个与苏玉青相处融洽,都很喜欢这个洒脱自然喜欢穿红衣服的姑娘。
梅兰竹菊笑话苏玉青博弈不精,频频败北。殊不知,苏玉青的棋艺很是了得,只限于象棋。
苏玉青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楚紫遥不知道,梅兰竹菊却清楚的很。
春兰笑够了,道:“苏姑娘博弈之术也是不错的,总比我们四个对博弈一窍不通的人好上百倍。”
秋菊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家小姐总是不饶人。”
冬梅张了张嘴,突然忘记了要说些什么,索性就不说了。
苏玉青抓起桌边的酒壶喝了几口酒,看了秋菊一眼,撇嘴道:“我看你们四个小妮子是欠抽,本姑娘好意救了你们,你们不报恩也就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们会报答我。不过,联合楚紫遥来取笑我,就是很不应该了。一个个地真是没良心。”
四人嘻嘻哈哈大笑,随即四对一,拿苏玉青开玩笑,寻开心。
楚紫遥背脊挺得直直的跪坐在地毯上,喝茶不语。
玩笑过后,总是无言。
夏竹上前一步,站在棋盘正中位置,肃然道:“小姐,我们在此地已经停留了不少时日,再不行动,怕是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楚紫遥愣了愣,很自然地看了一眼兀自喝酒的苏玉青。时光荏苒,上次竹林打斗事件,如今想来,仿如隔世。
近段时间寄居小竹屋,养伤之余偶尔与苏玉青谈笑风生,品茶下棋,只觉无比畅快惬意。苏玉青人很好,待她亦是极好的。
如今不得不离去,楚紫遥心中升起了浓浓的不舍情怀。只是,不知道是舍不得此处安逸的生活,还是舍不得苏玉青。她再次偷偷看了苏玉青一眼,不作声,只是喝茶。
东坡居士有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看来,是不变的定律。
苏玉青早就料到她们会走,笑了笑,说道:“你们的伤差不多已经痊愈,也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嘛。后山有个山洞,里面有条通往外界小路,你们顺着小路走就可以出竹林了。”
梅兰竹菊听到有路出林,心中一喜,纷纷与苏玉青道了谢便回房整理行装了。
凉风徐徐,竹影婆娑。
苏玉青握着酒葫芦,与楚紫遥并肩走在竹林的青石板路上,偶尔喝两口酒,舔舔唇角,像是喝到了最醇厚的酒,神情十分满足,十分惬意,并无一丝离别在即该有的伤感情绪。
楚紫遥则与之相反,表情淡淡的,冷冷的,看不出喜悲。事实上,她很是惆怅,甚至有些烦闷。她不舍得离开这个简陋的屋子,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妥,屋子不是她的,她不舍得也得舍得。
走出很长一段路程,回头看,小竹屋已经变得很小,巴掌大。
苏玉青葫芦内的酒空了,这才侧头看楚紫遥。
方才楚紫遥提出一起走走,结果走了这么久,居然没说过一句话,还真的单纯的走走。
苏玉青收起酒葫芦,习惯性地顺着垂在胸前的发丝,问道:“师妹,你是不是不舍得离开这里?”
闻言,楚紫遥扭头看着苏玉青,半晌,点点头。
苏玉青笑了笑,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顿了一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拉起楚紫遥的手,快步往左侧的小路走去。
片刻后,来到转角处,那边是一片湖,开满了荷花。
二人携手并肩站在湖边,湖水里的倒影异常清晰,倒影离的很近,像是相互依偎的情人。
不知道为何,楚紫遥手心开始冒汗。苏玉青的手掌很温暖,握在手中很是舒服。
习惯高高在上的她,一直都比较排斥与别人肢体接触,如今苏玉青牵着她的手,她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很喜欢。她想分析原因,可想了许久,怎么都想不出来到底为什么,也就只好作罢。
稳了稳心神,顺着苏玉青的目光看去。碧波荡漾,绿荷片片,莲花迎风摆动,送来阵阵清香。
“你在紧张?”感觉到手心淡淡的湿意,苏玉青轻笑出声。
“我没有,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要紧张?”楚紫遥转过头,见苏玉青笑得甚是好看,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苏玉青轻嗤:“你说没有就没有好了。”
楚紫遥:“……”
苏玉青松开手,习惯性的去摸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拿在手中比以往轻了许多,才想起方才已经喝完。良辰美景,却没有酒,真是扫兴。
“你很喜欢戴面具?”苏玉青看着楚紫遥,问道。
楚紫遥道:“不是。”
苏玉青道:“那摘了吧。”说着伸手去摘。
面具脱落,一张倾世容颜暴露在阳光下,毫无瑕疵。
眉黛轻蹙,眼波流转,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
苏玉青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勾起手指数一数,应该有那么三四次。
毫无疑问,楚紫遥非常漂亮,身后满池的莲花,都在她微微一笑间黯然失色。此时此刻,苏玉青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楚紫遥毫无瑕疵的脸庞。
一阵湖风吹过,拂动着楚紫遥乌黑的发丝,亦送来淡淡清香。香气扑鼻而来,苏玉青不禁心中一荡,一时间热血上涌,鬼使神差地上踮起脚尖,吻上了楚紫遥的眉心。
温热的触感始料未及地贴在额头,楚紫遥猛然惊醒,本能地退开几步。她微微侧头,眼神迷茫的看着苏玉青。
苏玉青把楚紫遥的无措看在眼里,同时也对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懊恼。她下意识得揉着太阳穴,半晌,拾起方才掉在地上的面具,用袖口擦了擦,道:“湖边凉,我们回去吧。待会儿你们出林,我就不送了。”
出林时,苏玉青真的没有去送她们。
楚紫遥接二连三的回头,并没有见到心中期望看见的一道红影。
那个时候,楚紫遥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牵引着她,让她感到有些失落,有些惆怅。湖边的轻轻一吻,苏玉青温热的唇瓣,这些都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
想着想着,与苏玉青相处的点点滴滴便慢慢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逐渐清晰。
“小姐,独孤老爷来信,希望小姐能过去钦州一趟。”夏竹为楚紫遥披上墨绿色的外衣,站在她身侧说道。
楚紫遥神游太虚,哪里还听得到夏竹说什么?半晌,回头见夏竹站在她身后,问道:“夏竹,你刚刚说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离开小竹屋后,楚紫遥经常性会发呆,出神。梅兰竹菊心里有话,却不敢说,只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独孤老爷来信,希望小姐能去趟钦州。”
独孤老爷是独孤皇后的父亲,楚紫遥的外公。
独孤皇后本是北魏人,楚瑜年少轻狂时在江湖上闯荡过,期间认识了独孤皇后,堕入情网,无法自拔。最后抱得美人归,才有了楚紫遥和楚紫烟。
独孤老爷一向不屑与官僚打交道,是以一直都不赞同两人的婚事。但是,两人无论如何都要成亲,又怎会去迁就老爷子的想法?
独孤皇后嫁给了楚瑜,嫁去了南楚。此后,便一直没有回过北魏,独孤老爷也没有去南楚看过女儿。
直到独孤皇后逝世,老爷子才放开了些,也就是因为独孤皇后的死,独孤老爷子对楚瑜的态度简直到了看到他的背影就恨意横生的程度。但是,他对两个外孙女非常好,喜欢得不得了。
楚紫遥与楚紫烟每年都会在独孤山庄住上一月有余。
今年还没有去的打算,如今听夏竹提起,倒是可以顺道去一趟。
“本是要去钦州的,叫冬梅和春兰先行一步,去独孤山庄知会一声。”
“是!”
一轮弯月横在半空,凉风徐徐,树影摆动。
楚紫遥,秋菊,夏竹三人早已出了禹城,北上钦州,偶尔住客栈酒店,行至荒郊野岭时也唯有露宿。
楚紫遥打小锦衣玉食,得天独厚,却也对露宿野外毫无怨言。只是行路期间她时常想起在小竹林生活的日子,想起那个一袭红衣,笑得花枝招展的苏玉青。
偶尔,她会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苏玉青,可结果很不乐观。她时常会问自己怎么了,却没有一次找到过答案。
伴随着浮现在脑海里的苏玉青的音容笑貌,楚紫遥一路风雨无阻,走走停停,甚至风餐露宿。
“小姐,我们是去前面的八里坡歇息,还是在此地将就一晚?”
已是夜深人静时,秋菊等着楚紫遥的吩咐,去八里坡的话就得吃些干粮,在此地露宿就得拾些干柴来生火。
说也奇怪,这一路走来竟没有客栈酒馆,她们只好在荒郊歇息。
白天倒是遇见一个老妇人,老妇告诉她们前面有个叫八里坡的乡镇。于是,她们马不停蹄的赶路,想着去到八里坡再休息。
怎知,如今月亮高悬,却连八里坡的影子都没看到。秋菊觉得,那老妇的话也许不该信的。
楚紫遥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道:“夜已深,歇息一阵,天亮再去八里坡。”
作者有话要说:
☆、遇见
次日,天刚蒙蒙亮,几人便动身赶路。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楚紫遥早已恢复了精神。只是,表情冷冷,如雪如霜。
抿成一条线的唇,微冷的眼神,疏离而薄情,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昨晚她做梦了,一连串的梦,梦里都是苏玉青。
在梦中,苏玉青还是一如既往的红衣胜血,还是挂着魅惑迷人的笑容,还是喜欢随时喝几口酒。在梦中,苏玉青摸着她的脸,问:“师妹,可曾想我念我?”
她很想说有,想说几乎每天都在想念,可她说不出口。
好梦难留,好梦易醒。
睡梦中惊醒,四周寂静一片,黑漆漆的,空荡荡的。
她的身后是棵大树,身侧是秋菊和夏竹。没有红色,没有苏玉青,所有的一切,终究是黄梁一梦,梦醒时分,太阳照常升起。
“吁…”夏竹勒马停下,手指着正前方,喜道:“小姐你看,前面应该就是老妇口中的八里坡了!”
楚紫遥和秋菊抬眼望去,一个乡间小镇就在前方。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此时见到乡镇,她们都有几分欣喜。
楚紫遥平视远方,道:“下马步行,别扰民。”
行至八里坡牌坊前,放眼望去,街道冷冷清清,显得有些萧索。
沿着石板路走出很长一段路程,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人。楚紫遥感觉不妥,停步不前。
既然是乡镇,怎地一个人也没有?
八里坡不算大,酒家客栈却也有上百家。
据老妇所说,八里坡一直是专供来往过客途中住店歇息的地方。道路四通八达,四面八方的商贾,武林人士,若途经此地,都会选择在八里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