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面前的颜卿无神的瞳眸竟是随着下咽的血液,缓缓亮了起来。
饮罢血液,颜卿无神的眼瞳呆了呆,抬起纤长的手指,拭了下唇角。
本来平静的眼瞳竟是缓缓亮了起来,恢复了如星的璀璨,她眉头微锁,看了面前的人半晌,才不确定道:“宋若?”
“是我。”宋若的声音透着狂喜与哽咽,“卿儿,你终究是醒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没有白费……”
宋若喂血的时候侧了身子,我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看到一串清泪从她下巴划过,掉在床前简陋的被褥上。
可是颜卿似是有些怀疑,她仔细地看了面前的宋若半晌,终于有些犹豫道:“宋若,你的脸……”
宋若的脸?
刚才在陵沙城的街上,我虽看出宋若脸色苍白,但是刚才看了她以血饲颜卿的样子,我只以为是失血过多罢了,可并未看出她的脸上有何异样啊?
我有些费解的跨前一步,想仔细瞧瞧宋若的脸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看,我顿时被惊的后退一步。
宋若,竟是仿佛老了许多。
比起下午宋若至少还是年轻人的样子,现在的宋若已然至少苍老了二十来年,年轻的眼角已落了深深的鱼尾,泛黑的眼眶有些塌陷,本来丰润饱满的双颊已然松弛,就连刚才平整的手背,都起了几块皱皮。
这凡人想要逆天回魂,付出的代价……竟是自己的生命么。
我仔细看着宋若苍老的模样,她依旧还穿着男子装束,那眼底的皱纹,五官,皱起的皮肤……我已然看出,这宋若,就是陵沙城内那对老夫少妻中的老夫……
青凰在我身后倏然开口:“这凡人的逆天回魂之术,并不齐全。”
“此话何解?”我转头看身后的青凰。
青凰道:“这宋若的回魂术,是上古禁术,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秘方,只是这术法需要半年的准备时间,割腕取血饲喂尸身,在这里看,倒是并无问题,只是……”说到这里,青凰抬起手来,指着面前苍老的宋若,“倘若成功了,她不该是现在这样,而是应该立刻死在颜卿面前,因为这术法,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和灵。”
“以命……换命……?”我张口结舌,“这换了命还不算,竟然还要赔上自己的灵?”
要知道,这三界中,一切生物,皆有自己的灵,身体不过是具容器,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灵便会附身于投胎的新身中,得到自己新的一世。”
换句话说,这世间万物,生而有灵,才能轮回转世,无限生存。
这宋若竟是交出了自己的灵,这便是代表,这一世之后,宋若的灵,再也不会入六道轮回,自此灰飞烟灭,再也没有她存在的痕迹。
这宋若……是真的傻么?
时间已近暮色,颜卿饮血后打起精神和宋若聊了些从前的事,便说累了,躺在了床榻上,宋若斜倚在床边,贪恋地用手指描绘颜卿的脸庞。
只是抚着抚着,宋若的手却忽然抚了个空。
颜卿的身体,竟是不见了。
这正是我和颜卿见面时的样子,本就只为灵,只怕宋若的这回魂术缺了什么,宋若的肉体早已消弭,只有每日用鲜血与精气饲喂,才能将灵幻出实体,出现在阳光下罢了。
而这人类的精气,一旦失去,便是苍老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血药
我思考一会,终于想通,可是面前的宋若却并未晓得,她的手在面前空气般的颜卿面前徒劳地抓了两下,眼前的颜卿样貌还在,只是再也触摸不到实体,宋若慌乱地翻下床去,双腿打颤,向屋角跑去,途中还磕到桌椅,摔了一跤,她也顾不得疼,到了角落就掀开一块地板上的砖石,这砖石下是中空的,放的东西不多,只有几贯铜钱,两个酒坛,和一本黑色封皮,但是却依然旧的泛白的书籍。
我一眼便看出,这两个酒坛便是颜卿当年在梅花树下埋的梅花酒,这酒坛的坛身却并未被泥土脏污,反而干净异常,一眼便能看出是被人常年抱在怀中摩挲的后果,这宋若真真是长情,最后答应了颜卿,倒还真是做到了,只不过这临安城到陵沙城,一南一北,只怕运这两个酒坛,便是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宋若并未管其他,只自顾自地将那黑色封皮的书籍拿出,刷刷地翻阅。
一边翻阅,一边喃喃道:“之前我累的紧,夜里都睡过去了,只是今日看她第一天苏醒,我才有了些精神,难道在我睡过去的那些时日里……她都是……”
我探头上前,宋若将书页不断往后翻,终于在这书页的最后一点,看到了两个字:回魂。
宋若手指描摹着书页上的字,一字一顿地看了遍,一遍看,一遍无意识的在口中念叨。
她定是已经将这书册看了许久,久到手指还未描到,她的口中便已喃喃的背了出来,待到翻至最后一页时,真真不出我所料。
这书页是残缺的。
最后一页书册的纸面上,竟是缺了半页。
这半页断的突然,也不知道和其他有何联系,但是,想必颜卿的异状,以及这回魂术的失败,只怕都和这缺失的半页书有关。
宋若来来回回将书看了好几遍,抬起手来,用力地将袖子抹了抹眼睛,小心将书册放好,再度小心翼翼地盖好地砖。
床上的颜卿好梦正酣,宋若趴在窗檐,盯着透过颜卿身体的那床薄被发呆。
直到天色将明,外面传来清晨的鸡啼,颜卿终是醒了,只是醒来便看到宋若布满血丝的双眼,依旧在死死盯着自己。
“你这是……”颜卿有些迷茫,她伸出手来,想要摸摸宋若的侧颜。
只是她的手指却飞快地穿透了宋若的脸庞,消失在宋若长了些许皱纹的皮肤中。
颜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宋若愣了半晌,却是笑了,喑哑地吐出一句:“卿儿,你没消失,太好了。”
“可是我的身体……”
“无妨。”
宋若也不顾自己在地板上跪了一夜的酸疼,站起身来,道:“那并不重要,我最初求的,不过是能这样同你说话,这实现了,便好了。”
宋若在床边跪了太久,一时起身,血液并不通畅,刚走了一步,便差点倒了下去。
颜卿见状急忙起身,伸出手来,想要抱住面前的宋若,只是她的手指就像雾气般,照旧穿过了宋若的身体,她愣在原地,看着跌倒的宋若重新站起身来,宋若并未察觉到之前身后颜卿的拥抱,依旧道:“卿儿,你的梅花酒,我从临安给你挖出来带来了,现在还没开封,也不知酿的如何,你曾说过来年要与我同饮,现今终于能实现了……”
宋若重新打开昨晚的地砖,从中抱出一个酒坛来,面向颜卿微微笑了起来。
眼前的宋若已不似当年那个肤若凝脂的美娇娘,一日的骤然衰老和通宵不眠,让她眼圈深沉,笑起来眼角深重的纹路似乎在提醒着颜卿,宋若付出的,究竟是多么巨大的代价。
我看向颜卿,她的眼底虽依旧浮着泪花,却也缓缓浮上了一点笑意,她看向宋若的美眸如星般璀璨,眼底深沉的爱意更像是要冲破一切满溢出来,我知道,在她的眼里看来,宋若依旧是当年那个宋若,在她的眼里,不管宋若的外表有多么巨大的改变,只要那还是她,就够了。
没有酒杯,只能用茶盏将就。
宋若提住酒坛,将清冽的酒液缓缓注入茶盏中,默然看向颜卿,颜卿无法饮酒,便只能站在桌边,看着宋若将一杯她酿的梅花酒送入口中。
“娘子,这当真是佳酿。”
“当真那般好喝?”颜卿探头,“我倒觉得当年自己酿酒技术不佳,也不晓得这酒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你酿的,自是好酒。”
“一段时日不见,你倒是贫嘴。”
两人缠绵对话间,时间已至晌午。
宋若看了眼外面天色,道:“卿儿,你……该喝药了。”
颜卿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药便是宋若的血。
她并不想喝,慌乱的想了一会,道:“我现在并无实体,如何喝药,说不定这药不用喝了呢。”
“这倒是……”宋若道,“你还并无实体,许是不用饮了。”
宋若话音未落,腹中忽然鸣叫起来。
“你这呆子。”颜卿道:“从昨日我醒来,你便再无进食,我不用吃饭,你也当自己是神仙了。”
宋若不好意思地笑了,道:“你在家等我一会,我上街去买些酒菜,权当庆祝了。”
陵沙街头物产并不丰富,宋若走了几圈,才买到些熟食,刚走两步,就看到路边有人售卖正宰杀的鸡。
那鸡甚是新鲜,刚被剁了头,鲜血直冒,宋若想了想,付钱买了,大概是想回家炖个鸡汤,给自己补一补血。
只是宋若到门口,推门进屋的时候,倏然便被人飞身而至,掐住脖子抵到了墙边。
这人正是颜卿。
我跟着宋若出去,并未知道屋中情况,青凰留下了,见我一脸费解,她道:“这颜卿不知怎地,忽然发疯了。”
原来在宋若走后,颜卿本在屋中静立,却不知为何,倏然抬起头来,眼中泛红,满屋乱撞起来,她却无实体,只能在屋中不断穿过桌椅床榻,但是一旦靠近日光,身上便会消散,只得退步回来,在屋中乱飞。
待到宋若带了吃食回来,不知为何那颜卿却骤然幻出了形体,冲上前去,将宋若掐住了脖子,按在了墙上。
宋若被颜卿掐的无法张口,眼中尽是疑问。
那颜卿却被其他物什吸引了目光。
——是宋若买回的那只被剁了头的鸡。
那鸡在路上才被剁了头,鲜血还在从喉管中一点点往外冒,颜卿松了手,任凭宋若掉在地上,反而抓起地上那只鸡,将艳丽红唇凑上鸡的喉管,吸吮起来。
只是这鸡血却并无人血管用,颜卿吸着吸着,身体却忽然从指尖处开始消散,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红光,那只鸡被她吸了几口,便开始枯槁,不多时,竟只剩了一副骨架。
宋若并未管地上的鸡骨,反而是颜卿开始消散的指尖让她魂飞魄散,外面的天色已是晌午,早过了平日宋若喂血的时机,宋若也不管,拿起桌上的刀隔开了手腕,便凑到了颜卿面前。
颜卿失了鸡血,正欲袭击宋若,却看到宋若自己割了腕子,将手腕送了过来。
她眼睛虽泛着狂乱的红光,却从中骤然流下一行清泪来。
她一边流泪,一边凑近宋若的手腕,饮起了血,待血饮尽,眼前的宋若又苍老了许多。
颜卿终于回过神来。
这次饮血,宋若终于变成了我记忆中的样子,发根泛白,皮肤更加松弛,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上次饮血还是中年模样,这次饮血完,已有老者之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为思
宋若开口,声音也有了老者的沙哑:“原来是这样,你只要有药,便能化出形来。”她布满皱纹的手抹上了颜卿光滑的面庞,轻声道:“我的卿儿,真是美。”
颜卿泪如泉涌,她光洁的脸庞摩挲这宋若的手,轻声道:“宋若,我会杀了你的。”
“我该杀。”宋若叹气,“是我当年太傻,怎会相信我爹。”
“什么该杀,净说傻话。”颜卿泪并未止住,“你若去了,我可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还未开口,青凰道:“看样子,这就是她求你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