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这样想,忽的从廊侧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泣声。
是女人的。
而且是一个女人。
因为没有安慰的声音。
或者是嘲讽的声音。
在人流泪时,身边如果有人,做无言安慰的很少,多多少少总会发出点声音来。
而这些声音,无非是两类,或安慰,或嘲笑。
而这个哭泣的女人,一个人在这样的暗夜里偷偷地流泪,如果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便是一个伤心至极的人,才会没去注意到身边的环境和时间。
可是……这些都不关自己的事吧!应该是天一山庄的什么人才是,受了点什么委屈,在这儿偷偷饮泣。
可是……
脚还是转了去。
对女人,特别是伤心落泪的女人,他,总是没多大招架力的。
他对这儿的地形不熟,只能辨音听位再施展轻功掠过树梢寻了去。
花下有个黑影,正把头埋在膝间,嘤嘤地哭,哭得悲悲切切,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好象死了亲爹没了亲娘。
“咳……”
他轻咳了声,打破宁静,想告诉她,来人了。
──他来了。
正哭得很专心的女子听到咳声,便抬起了那张花猫脸。
是一个二十来岁、梳着妇人髻的女子。
──只穿著白色的中衣。
看来自己不该来呢,这种情况,似乎应该避避嫌。
但,他只是想了想,并没有离去。
既然来了,就不用再走了。
“你是谁?”她警戒着。
“寻声而来的好奇客,打扰你了,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再接着哭吧!”
林疏影自觉也许人家并不希望有人打断她的心情发泄。
这人讲话怎么这般有意思?
江离不由感到好笑,哀伤的心情竟奇异地好了许多。
“我没见过你,你是来做客的吧!”江离问他。
“对,做客。”林疏影颔首,想着或许该走了,这女人没多大问题,前厅,只怕慕容非白等急了呢!
“今天的客人只来了一位,是北方第一大堡玄天堡堡主,那你是谁呢?”江离不解。
“我就是林疏影。”淡笑,一贯的表情。
“啊!你就是林疏影!你看起来不像是北方人。”两人从花影里走出,江离看到那人清俊的容颜,不由出言。
“你们的庄主也不像南方人,豪爽之气丝毫不比北方人来得差啊!”
林疏影的话听起来似真似假,声调没什么波澜起伏,听不出是称赞还是一句描述。
听他提起慕容非白,江离的脸闪过一丝恐惧。
非常快的一丝,恐惧的表情。
如果不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林疏影当然不会特别去注意她,但她脸上的表情,他从未漏掉过。
──他从来不会漏掉一些在别人眼里看来不重要的东西。
那丝恐惧,他发现了。
有意思。
看来,这一趟江南之行,是来对了呢!那种让他熟悉的阴谋味儿,他,闻到了。
一直以来,对于那些阴暗的东西,他都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感。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似有似无地冲入鼻端。
倏地抓起那名女子的手臂,如愿地听到了她的痛呼声。
白色的中衣上,在他拉起手臂的那一段地方,染成了红色。
阻住她要前行和挣扎的意图。
这之于他,是很容易做到的。
两人停下来,没再往光亮处走。
对于他而言,在暗处还是在亮处,都是差不多的,他的内力够深,可以在再黑的夜里见到别人见不到的东西。
于是,捋起她的衣袖,他看到了深浅不一、新旧交夹的鞭痕。
新的、深的地方,在冒着血丝。
明显,是被人打的。
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瓶,倒出一些淡紫色的液体,涂在伤口上面。
微微的刺痛让江离条件反射地抽了下胳膊。
可惜那人虽然看起来似是没用劲地托住她的手臂,但一挣之下,居然挣不开来。
细细涂完。
“身上还有吗?”林疏影眼如寒电,扫过她全身上下。
她感觉自己在他的扫视之下,仿如没穿衣服似的。
那种感觉让她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觉心突地加速砰砰乱跳起来。
“没有。”她撒谎。
她不是个撒谎的高手。他想。
将剩下的大半瓶东西丢进她的怀里。
“如果有,自己抹吧!”
说完这句话,客人便走了。
江离微有些惆怅。
就像当年慕容非白在半夜的时候偷偷爬进她的闺房,不顾她的抗议,在她的半推半就之下,占了她的便宜之后,就匆匆忙忙走了留给她的那种感觉。
当时,她有点恨,有点甜,又有点惆怅。
为什么他走得那么快。
现在她的惆怅和那时的一样。
为什么他也走得那么快。
树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这一切,算计的。
(总觉得女生和女生之间的感情会很温馨,很细腻,所以才想到写起她们来。)
第二章
一进花厅,就迎上慕容非白气恼的责怪眼神。
“我一片赤诚请林贤弟到江南一叙,林贤弟怎么可以下药弄晕我的下人?”
预料之中。
“对不住,我并非是针对慕容兄才这样做的。在下防人之心一向比别人重,所以每次打坐的时候,都会点上迷香,以防有人不小心会打扰我的清静。就是在我的堡里,我也会焚上迷香的。那香对人体无害,现在那位小兄弟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吧!”
听了林疏影的解释,慕容非白的火气消了点。
江湖中人,防人之心向来比平常人重,他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面色稍霁,将林疏影迎上客位坐下。
“林贤弟打坐时点上迷香,自己竟不妨事吗?”
“大约是习惯了吧,对我,没什么作用。”
这种无药可解、一闻即倒的迷香,也是习惯就可以不怕了的么?慕容非白知他不肯说,自己也只得讪讪然,打住话题。
晚上的时候,见下人久去不回,他便去看了看。
于是便见到那名仆人倒在地上的样子。
再靠近点,一股淡淡的、欲令人昏睡的幽香钻进鼻中,他忙屏住呼吸,斜射出十丈远才敢吐出一口气,就那样,头直到现在还有点重。而他,都还没靠近那间房子!
林疏影没讲的是,这种迷香,顺其自然吸进去,一旦闻了解药,立马便好。若是屏气凝神,运功抵抗,反而会有很重的后遗症。
所以,未来的几天,慕容非白便一直昏昏沉沉的。
这个样子,当然没法去谈什么生意。
于是,林疏影只得在天一山庄暂住了下来。
白天,他会外出谈别的生意。
晚上,便回到天一山庄歇宿。
把天一山庄当成客栈,林疏影是百年来的头一个。
慕容非白大可以因迷香的事向他质问个一二三来,但,他没有这样做。
什么原因,不清。
或许是因为林疏影曾让丫环传过话,别让人打扰他,而自己竟没遵守,所以如今被迷香所害,也怪不得人家吧!
也或许,仅仅只是迷香而已,而自己竟然被这个小小的迷香撂倒了,实在是没有说出去丢脸的必要。
不论是哪种原因,总之,慕容非白是没有找林疏影半点的不是,表现得十分得大度。
真是难得呢!果然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大家!气度雍容。
十天后,慕容非白大脑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便通知林疏影,两人可以谈正事了。
大厅里,佳人的舞衣漫飞,香醇的美酒四溢,丁冬的丝竹悦耳。
慕容非白,果然艳福不浅,享尽人间极乐。
温柔乡,英雄冢。
林疏影在心中不知是告诫自己,还是告诫慕容非白。
“谢谢。”
有佳人为自己斟上美酒一杯,林疏影礼貌地道谢。
抬首,竟是那夜饮泣少妇。
只是现在的她,盛装,于是显得美艳,却不失清纯。
他的呆愕转瞬即逝,随即自如。
“是你?!”
江离的惊愕是明显的。
她没想到她今夜要侍候的人会是他。
“怎么?离儿认识林贤弟?”
慕容非白也是一脸的惊奇。
江离是他的第五位夫人。柔媚可人,娇俏可爱。甚是得他宠爱。
“曾经园中偶遇。”
林疏影淡然回答,神色无一丝一毫的异样。
是。
他们是曾经园中偶遇。
但前提是:
在暗夜里遇上的。
偶遇时她正在哭泣。
身上还带着伤。
人,是不应该知道太多东西的。
对于这一条铁律,他一直引以为戒。
为了不给自己招麻烦。
为了不给眼前女人的名节带来麻烦。
为了减轻慕容非白大脑转动的负荷──不想让他猜测来猜测去。
所以他把那些有可能会引起误会的前提省略了。
这,应该不属于撒谎,只是看各人的理解而已。
“林贤弟,咱们初次合作就这么愉快,相信以后会合作的机会还很多。为了我们将能长期合作,在下就先干为净了!”
慕容非白是高兴的。
这次能和林疏影谈成合作的事宜,对于天一山庄来说,无疑在北方有了一个长期的靠山。
有了这个落脚之处,以后还怕在北方没发展的机会吗?
“合作愉快。”
林疏影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微带着笑。
慕容非白从没见过他不笑的样子。
他总是一千零一号表情。
那抹淡淡的笑,让他显得非常得温润如玉,儒雅闲静,让人很难把他和那个传说中的魔头连到一块儿去。
“不知林贤弟喜欢什么样的舞曲?”
见林疏影对厅下起舞的娇娥们没有多大反应,慕容非白便干脆直接问他。
“你这儿美女如云,看来我要是点个什么曲子,兄台也能让小弟欣赏得到了?”
林疏影问的是慕容非白的强项,所以他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不错,为兄别的不敢夸口,惟独乐伎,为兄这儿还是应有尽有。”
“那好吧,小弟就胡乱点个剑器舞吧!”
“想不到林贤弟会喜爱这种剑气横生的舞蹈,独特之人,由此可窥一斑。”
“兄台不急不徐,看来这只曲子,小弟是有幸目睹了。”
“那是当然。”
慕容非白得意非常,拍掌叫来乐伎。
于是,以刀为剑,舞以干戚,去若奔雷,疾若闪电。虽是女子,舞起来竟也如急风骤雨般酣畅淋漓。
天一山庄还真的是藏龙卧虎之地呢!这个舞剑的女子,功夫在江湖上也可以算得上是一流的好手了。
但终究是女子,不知是舞的时间过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女子手中的那把剑,竟脱手飞出。
剑直直地,飞了出去。
直射向林疏影的方向。
正在观舞的众人个个凝神以对,谁会料到这个变故?
慕容非白更是心胆俱裂般大吼:“贤弟当心!”
──要是他死了,自己还找谁合作去呀!
林疏影极快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慕容非白,看了看他情急的样子。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乎?
第三章
剑却并非直奔林疏影而去,而是向他身侧人的眉心射去。
他的身侧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