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裘 作者:千世千景【完结】(10)

2019-04-01  作者|标签:千世千景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传奇

那主管极利落的应下了,又招呼人搬椅坐榻,煮茶水,毕恭毕敬的将人往里迎。王进见状,便打那库房中间的雕花短榻上架腿一坐,扬手扇了扇灰尘,抬眼向四处打量了一番。

“主管,这库房所藏,比我去年来时少了?”

“呃……”那主管低下头,神色为难,半晌方瑟瑟说:

“近年来府上不,不景气,好些兑出去当钱使了。”

王进闻言点头,也未多说什么,只让人搬箱子验看。

“这箱子是近年来的玉佩玉玦等物,这箱子是金银嵌宝的妇人首饰,这箱子是珊瑚树,这箱子是赤狐皮……”

那管家垂手站在边上,一一向那王大公子介绍。王进垂眸看着满地珠光宝气,琳琅眩目,忽然有些头痛。他摆手让那总管停下,托着腮帮子想了想,问他:

“你说……一个连寒江雪景图都看不上的人,会喜欢什么?”

那管家闻言犯了难,这府上除了花园里那一只白猫,一条黄狗,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寒江雪景图是何物。而若是连那画都看不入眼的人物,只怕这斥国公府里的一Cao一木都是看不上的。但他却突然想到些什么,支支吾吾说:

“这,这几年前江南西道富商,送过一尊鎏金大仰莲观音像,倒是雕工精湛,很是好看。”

“现在何处?”

“在,在您背后……”

王进闻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尊三丈来高的观音像立在墙角,端的是一个顶天立地。那王大公子愣了愣,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扭过头来,道了声:

“这不合适。”

……

正两厢无话,横竖拿不定主意时,只听下人来回说,那秦澍已到了门口。王进闻言,连忙召他来库房定夺。谁曾想,那秦润之甫一见他便笑成了一团。他指着那满地大小箱箧,上气不接下气,

“伯飞,你终于,终于想起来要晒晒家底,免得生白毛了?”

“滚。”

王进瞪他一眼,又絮絮道:

“你快来看看,拣一样合适的。那琵琶伎忒难伺候,成天妖妖调调,不知存的甚么心思。”

“伯飞,你这是关心则乱。”秦澍闻言正了脸色,叉着腰和他说:“玉山那样的人,甚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你何苦来?从前你不是最擅这些,怎么如今就魇了似的浑浑噩噩。他看不上钱,就与他寻个不值钱却有钱也买不着的。你是太看重他,反轻贱了自己……”

他这话倒点醒了王进。于是自那日以后,那王大公子成天混迹在曲江池边,早出晚归。锦园处也仅去露个脸,送颗珠子,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放下这些不提,又过了四五日,到那七月二十八日夜晚。

锦园的繁华依旧如故,仿佛不知疲倦的娇笑,银铃般萦绕在红尘如海。

高台上,六片虾须竹帘如春日烟柳,堆叠摇晃间,现出一种深幽朦胧的情致。台前一盏华贵的百花宫灯,垂下三尺长的细密流苏。流苏下,是一卷素白帛罗,上书浓墨五个大字,

“不识金貂重。”

玉山坐在那高台之上,穿一袭水灰色卷Cao纹罗袍,镶金蹀躞,拿犀角簪子绾了头发,背后垂两道银丝发带。这通身打扮,清雅间透出华贵庄重,不似寻常乐伎般争那鲜红嫩绿。百花宫灯的光芒,穿过竹帘,斜斜照在他脸上,在他清秀眉眼处留下斑驳的细影。他略一低头,额前碎发便垂落下来,衬得他那眸子潋滟如水,双唇温润如玉。

他今日弹的是一首霸王卸甲,言那西楚霸王垓下决战之事,象牙拨子上的金玉闪烁间,泛起一股戚戚然悲壮苍凉,如那西风卷大漠,如那霜月照明沙。

此时一曲完毕,那琵琶伎便沉默片刻,接过小雀递来的茶碗,浅浅抿了一口,淡色朱唇映着那皎洁白瓷,煞是好看。他又一如既往,将那象牙拨子收回怀里,慢慢理了遍袖口衣襟,方正坐在台上。玉山隔着帘子,将那座中人物细细看过一遍,见台下灯火微茫,浩瀚如繁星。暗道身处锦园之中,良辰美景看厌,竟不知今夕何夕。

捧缠头的小厮又鱼贯而出,站在台前,将那些金碧辉煌,绫罗锦绣的珍宝一一展过,高声唱报道来。那琵琶伎本是从不会看台前的,今日却缓缓垂下了眸子。只因那王大公子轻薄佻达,又海口夸下东珠一事,便不禁让人存心看那热闹,挑那刺头。

隔着帘子,只见那小厮手中,有玉带扣,宝如意,缂丝蜀锦,雕花香囊,种种天底下稀有的,不稀有的,占了个齐全,却唯独不见王进那盒珍珠。玉山暗自讶然,又有几分嘲弄在怀。他心道那王大公子原来也是个怕麻烦,没恒心的货色;抑或到底惧了人言,不敢在他面前兴风作浪,只缩头缩尾的跑了。

如此一想,便又忽失落起来,暗想自己锦园台柱,京中魁首,旁人追逐不及,他倒竟敢甩开手,别过脸去。这满眼吹捧赞誉,火树银花,却到底是人心如纸,轻薄寒凉。既不可听,更不可信,又遑论那相知相交。

正出神之际,却听远远传来一声骏马长嘶。

玉山一惊,向那院门张望而去,只见一道鲜红的人影,分开人群,疾奔向台前。那虾须竹帘内伸进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拇指上一个玳瑁扳指,指间拈着粒珍珠。

玉山认得那玳瑁扳指,正是先前在众芳楼里,被他驳回去那个。他抬眼细看,王大公子的丰神俊朗,便是隔着帘子也一清二楚。只是那王进未免跑得太急,内心也太焦虑,让那鲜红罗袍下的宽阔胸膛径自起伏不停。

玉山见他那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甚至莫名有一丝庆幸。他暗村那王大公子原来比别人不同,值得自己挂心挂念。殊不知,他如此想时,便已将王进这一点轻薄情义当得比天还大了,也不管这此间诸事,究竟是何开头,又究竟是何人纠缠至斯。

放下这些不提,玉山一抖袖子,便伸手要去接那珍珠。不料他指尖甫一触及,那王大公子竟倏然翻过手腕,眨眼间,从袖中抽出一朵红白交杂的芙蓉花来!

王进看他一顿,暗自得意,笑说:

“这是曲江池边,今秋第一朵拒霜花——

可惜我的马跑得太快,震落了这花上的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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