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远从北面走来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一件铁锈色罗袍,腰上扎着皮革蹀躞。他生得本不丑陋,眉眼周正,口鼻宽阔,但那眼中不可一世的神情却教人厌恶。他走到锦园门前,撩起眼皮望了望门上的牌匾,拉着嗓子,
“这——就是锦园?”
盈珠见他一副小人得志嘴脸,于是也没好脸色,眼一横,说:
“你又不是瞎子来的。”
那男人闻言,气得鼻梁都歪了,指着盈珠骂道:
“好你个小娘子,下九流的货色也敢在爷面前吆五喝六,叫你们管事的来,看不打断你的腿!”
盈珠一听,反倒笑了,
“不巧,我就是管事的,只是没你这个便宜孙子!”
“你……你知不知道,爷是余府的人!”
“哟,那你可吓死奴家了。”盈珠装模作样的抚了抚胸口,又娇声道:“奴家知你是余府来的,但究竟是人是狗,恕奴家眼拙,真就分辨不出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那余府家奴走到哪里不是爷样的人物,至今还从未吃过如此大亏,一时间竟被噎得无话可说。偏生盈珠又伶牙俐齿,骂也骂不过,气也气不得,只好干瞪着眼睛看她巧笑晏晏。
盈珠好逞风头,见状还不罢休,珍珠步摇一颤一颤的,又道:
“这余府的狗到底是余府的狗,到锦园来,难不成还会听曲子?”
“八月十五余贵妃回府省亲,要路过你这破园子,需你们凑一吊钱。这钱名为‘瑞凤捐’,寓意福瑞吉祥,凤凰展翅——”
“我呸!”盈珠听罢,靠在那院门上,瞪着眼睛,“你当我这钱是天上掉的,还是大风刮的?你嘴皮子一碰就要一吊,我管什么省亲不省亲,有本事绕道走,没本事别来触老娘的霉头!”
“哼,那可容不得你选!”那余府家奴闻言便冷笑起来,恶声恶气,“你若不交出来,我明日便来拆了你这园子。到时只怕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盈珠眼珠子一转,心说明日便不是她掌事了,但又不好真落下这个烂摊子,得罪了余府的人。正打算要再损那家奴两句,出了口恶气,然后方把钱一交,就听见院门里有人呼道:
“小雀,小雀,你将我新买的琴弦放哪了?”
话音刚落,只见玉山穿着件海棠红缂宝相花锦袍,簪着赤金簪子,自门内走出来。他顾盼风流,又被那娇艳欲滴的红色锦袍衬着,仿佛天上人。
那余府家奴甫一见他便怔愣起来,用衣袖擦着眼睛,将人看了又看。
盈珠见了,一搡他,喝道:
“看什么看,你这狗眼也配?”
那家奴却没吭声,眼珠不错地盯着玉山,脸上泛起一副惊愕而又狐疑的神情。玉山却由得他看,径自问盈珠,
“这是什么人?”
盈珠不敢在那琵琶伎面前逞能,一五一十道:
“余府的下人,说八月十五贵妃省亲,非要沿路商户各出一吊钱来,说是什么‘瑞凤捐’。我气不过,就和他争了两句。”
玉山听闻余府二字,眉头皱了皱,神色微变,却仍沉声道:
“这‘瑞凤捐’是余家的主意,还是贵妃的主意?”
那中年男人听得这话,回过神来,见方才那张牙舞爪的歌伎在他面前服服帖帖,料想眼前的,定是锦园中排得上名号的人。而那人眉眼温润,体格瘦弱,看上去是个好相与的,于是他又摆出那余府人的派头,慢声道:
“余家的主意,贵妃的主意……和你有什么干系,老实交钱就是,问这么多作甚?”
玉山闻言,那双桃花招子冷了冷,反问他:
“巧立名目,私自课税,难道这京中就没有王法,你们就不怕报应了吗?”
“哈……”那余府家奴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心说这来人气度不凡,一开口却像个酸腐书生,“王法?在京城中,余家就是王法!至于报应……你最好还是先担心自己!”
玉山闻言,神色不变,
“我看你余府,盛极必衰,物极必反,风光横行到了尽头,已是大厦将倾模样。”
那家奴听他言语间字字狠辣,更是戳尽了余家的痛处,恨得眉眼倒竖,伸手就要打。
“住手!”
随着那声怒喝,当空伸出一只大手,手上一个玳瑁扳指。王进一袭绯红袍子,将那玉山严严实实护在了身后,拧着那家奴的手腕,瞪他:
“我管你什么来历,我王进的人你也敢打?”
那家奴未曾料半路杀出这么号煞星,暗忖虽然斥国公府外强中干,但那府上定不会为一个下人和王进撕破脸面,到时候算起账来,也只有弃了他这个卒子。如此一想,便又觉得冷汗涔涔,却仍嘴硬道:
“我不过是为府上办事,是他——”
“还敢多嘴?”
王进看他不知死活,猛地将腰上那千牛刀拔出了一寸。
那家奴见状,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求饶,
“小的不敢了,小的有眼无珠,爷您饶了小的!”
王大公子还想再驳几句,却被玉山拦下了,那琵琶伎冷着脸,让盈珠拿了一吊钱来,将钱交到那家奴手里,沉声说:
“这吊钱你收好,但我无非是想看看,这世上的轮回不爽。”
余府家奴捧着那钱,忙不迭脚下生风,片刻功夫便无影无踪了。
王进见那人走远,连忙转身抓着玉山的肩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又温声问他:
“可有伤着?”
玉山垂下眉眼,摇了摇头,却忽然想起一事,抬头挑眉问:
“我几时是你的人了?”
王进见他瞪着那双桃花眼,忽然就笑了:
“你看不上,做我的人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