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附耳过去,点头称是,直起身来唱道:
“赏——!”
话音刚落,从旁跑来一个穿官服的侍卫,手捧满满一盘金锭,在余贵妃面前请示。余贵妃见了,微微颔首,表示应允。侍卫点头,便抬腿就走,却又被那贵妃唤住。只见她从手上褪下一串水精念珠,仔仔细细放在那黄金之上,方挥手让人送走。
玉山伸手接了赏赐,低头叩谢。
锦园众人见状,又惊又喜,也跟着谢恩祝福。
待礼毕,那太监一挥拂尘,高声唱道:
“起——!”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复又缓缓前进,像移动的灿烂宫殿,灯火闪烁皆飘飘渺渺,不甚真切。余贵妃依旧坐在那凤辇上,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入骨侵肌的寒冷,或是为那琵琶伎,或是为了自己。她茫然四望,眼中忽然噙满了泪水,只是被那珠光宝气遮盖了,被那低垂项背忽略了,被那安然微笑遗忘了。她的手,抚过华美的罗裙,抚过雕花的车驾,却不曾抚过至亲至爱的脸颊。
她闭上眼,往事如烟如幻,被那如水月光冲淡,连叹息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阿斫……”
作者有话要说:
宠妻狂魔王进上线……
第8章 第七回
自打中秋以后,天气便渐渐转凉。九月头上又连绵下了几场小雨,吹落那金黄的梧桐老叶,冷得人们纷纷披上了毛织大氅。而锦园中,却因着省亲赏赐之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锦园的管家李全,指使着下人,将园中那些秋香色垂幔都撤了下来,换上雪青绣花树对鹿的厚重绒毡,又差人去预订今年的炭火,裘皮,细细查了园中的手炉等物,预备立冬。于是平日里那绚烂夺目的园中景色,倏然如清涧寒潭,稳稳当当的沉静下来。
九月九日。重阳节那天,锦园门前正停着架翠绸马车,镶金辐条,雕花车辕。拉车的是两匹高头大马,油亮毛色,健硕四蹄,正打着响鼻在原地跺步。从那车上,跃下一个披着深青大氅的英武青年,自大氅下摆中,露出截鲜红色绣石青雪花纹锦袍。他抬眼看了看那锦园门上的牌匾,道:
“永禄,今年圣上赏的瑞碳,回府分一拨出来,连着那个紫铜熏炉,拂菻薰笼,一并送给玉山。他那病恹恹的样子,受不住风寒,又禁不起烟熏火燎,不过嘴上逞逞强罢了。而小雀又终究是个孩子,顾虑不周,你有事无事要多帮衬些,且仔细记了。”
永禄闻言点头称是,搓着手凑过去,为他打起一柄象牙骨,贴金面,十八楞细工罗伞,又眼珠一转道:
“爷,您平常要对老爷也存着这份心,何愁他扣您月钱?”
王进闻言,将眼一瞪,唬得他不敢作声。
那锦园门房,早就认得王大公子,见他到了,热络的迎上来,说:
“这几天正扫洒换新,园里杂乱着,王大公子莫怪!”
王进听了,也不在意,打起珠帘便往门内去。只见进门是一方清静小院,院中一棵参天榕树。三面开着三扇院门,北面那扇,上书“余音”二字,往里沿着抄手游廊,便是平日歌舞升平之处。而透过西面小门,穿过帷幔重重,则隐约可见荷花池,九曲桥,精致水榭,想来是众人宴饮游玩的地方。
那王大公子此刻跟着引路小厮,正过东面院门,往北而去。只见一路上屋舍迭绵,鳞次栉比,间杂亭台楼阁,缠绕花Cao萋萋。待行出数十丈,便忽然深幽冷僻起来,青砖大路都换作曲折小径,而道旁松柏垂露,翠竹扶风,皆自有一股凛凛冽冽,深秋意象。
“便是这了!”
王进闻言,顺着他手望去,便见院墙边上一座二层小楼,在寒凉秋雨中朦朦胧胧,楼外病柳枯黄着摇摆,衰Cao连绵低伏。王进先前因着小雀落水之事,曾到过琳琅阁一趟。只是彼时是那琵琶伎带路,王进心中又惴惴不安,是以未曾细看。今日一见,却不禁心中纳罕,怎生的偏僻如此。
那引路小厮见他迟疑,又知他是玉山熟客,恐他以为锦园怠慢,便解释说:“玉山公子爱清静,太挨着歌台便嫌吵闹,于是指明要搬到此处的。”
王进听罢,神色了然,便不再多言,却远远看见小雀那丫头穿着件水红绉纱裙,一手打纸伞,一手提裙摆,正弯腰看着门前花盆里盛放的延年花。那小丫头听见脚步声,扭过头来,娇憨一笑,甜甜道:
“王大公子万福!”
“喏,小雀,拿去买糖吃。”
王进言罢,从钱袋里摸出粒金珠来,抛给她,又问:
“你家公子呢?”
小雀揣着那金珠,便笑开了,口无遮拦,
“我家主子听闻王大公子要来,又是换衣服,又是梳头,这会儿——”
不料话音未落,玉山便忽的将那二楼窗户推开,探出头来喝她,
“瞎贫什么!”
王进见状,只是笑,留下永禄去与小雀嗑牙料嘴,径自背着手上了二楼。只见那琵琶伎穿着王进送的芙蓉色缎袍,手上一支犀角发簪,正沉着脸对镜簪发。他听那王大公子转上楼来,也不言语,只默默然当没看见。王进见他那样子,道他也是宜嗔宜喜,眼中泛起些宠溺神色,便劝他说:“小雀那丫头还小,心直口快,又不是损你,你生的什么气?”言罢,又凑过去,从那琵琶伎手里接下簪子,替他细细簪上,说:
“今日重阳节,常乐坊蓬莱馆中有重阳隐逸会,齐聚京中名士,赏花联诗,你去也不去?”
玉山听了,向后懒懒的靠在那王大公子身上,仰着头眉眼如画,嘴里却含酸带讽:“你知我素日里最不爱抛头露面,和我说这些,有甚么意思?”
那王大公子却笑起来,给他理了理额前碎发,又道:
“那你若不露面,可就去得了?”
玉山不解,正忖这王大公子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说这些荒诞不经。就见那王进忽然笑着解了深青大氅,胳膊一展,将他蒙头兜住,又手上用力便打横抱起。那琵琶伎几时经过这样的阵仗,只觉目不能视,又被那强壮手臂一头肩背,一头膝弯的勒在宽阔胸膛里,顿时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