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听他允诺,点了点头,又与他说了些京中琐事,约定明日望仙门相见,不消细说。
如今且说那琵琶伎回了锦园以后,将入仙音院一事与王进细细分解。那王大公子起初死活不愿,蝎蝎螯螯的问东问西,唯恐他有甚么好歹。玉山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搬出“天地君亲”那一套与他说教。王进不幸,少读了几本圣贤诗书,拗不过那琵琶伎,只好坐在琳琅阁二楼的屏风榻上兀自生气。
半晌,那王大公子一拍膝盖,霍然长身而起,对玉山说:
“索x_ing明日,我与你一道去就是了!”
玉山知他是放心不下,但又不愿他多事,只好硬着心肠道:
“你去作甚么,好生待着罢!”
王进闻言,知是说不动了,便沉着脸,去寻秦、明二人聒噪了。
次日,天还未亮,锦园众人起了个大早,在那金字牌匾下为玉山送行。那琵琶伎穿着年初开台时那件麒麟抢珠绣金袍,镶金玳瑁带銙,素色贴金褶裤,头戴攒珠发冠,手上两个松石累金钏子,在昏暗天光里闪闪烁烁。
盈珠穿一袭凫靥裘,豆绿罗裙,簪松石步摇。她命人搬来几坛上好烧酒,拿白瓷杯分了,依次交与一班歌女乐伎,仆役丫头。众人接过杯子,俱是神色肃穆,一丝不苟。
玉山见状,笑她:
“怎么,又不是上阵杀敌,还要喝壮行酒么?”
盈珠听他调笑,却未反唇相讥,只沉吟道:
“你我都知,这深宫比战场更甚,这心计比刀枪更毒。”
那琵琶伎听她此言,垂眸一笑,点了点头,似是默认。
盈珠见两厢安定,便说:
“今日虽是要闯龙潭,奔虎x_u_e,但这声色场人的吉利话从来只有一句——
常开无败,长乐无疆!”
言罢,一仰粉颈,又将那白瓷杯往地上一掼。只听“砰啪”脆响,粉身碎骨,炸开一朵洁白。
众人见状,附和着山呼一声:
“常开无败,长乐无疆!”
玉山闻言,又展眼将那锦园上下看过一遍。见众人眼中一片灼灼烁烁,耀目坚决,便将那酒杯高举过头,敬了四方,道:
“常开无败,长乐无疆!”
一口饮尽,摔杯为证。
那王大公子见他起誓,接过小厮递来的嵌玉缰绳,牵出那匹漆黑色大宛马来。他穿着一领绛紫缂赤金卷Cao纹绵袍,系雕金蹀躞,踩挖云反毛官靴。见那琵琶伎迟疑,因对他说:
“我虽不能与你同去,却好歹可以送你罢?”
言罢便翻身上马,伸出手来。
玉山见了一笑,背上那贴金螺钿的五弦琵琶,握紧了王进的手,由他将自己拉上马去。
纯黑色大宛马打了声响鼻,撒开四蹄,绝尘向西。
望仙门外,孙仁穿着袭深绯官服,远远见好一匹高头大马压地而来。遂整了整衣襟,拱手道:
“王大公子,玉山公子,老奴见过二位。”
王进闻言一勒缰绳,跳将下来,又扶了玉山,与孙仁道:
“孙给事,玉山……就仰仗您照拂了。若他冲撞了圣上,说话失了礼数,也是一时心急,没有不好的,还望您担待。”
那琵琶伎听他说话,“哧”的一笑,道:
“且住了罢,再说,恐怕都要唱那‘白帝托孤’了。”
王进也笑,却佯怒道:“小油嘴儿,你咒我甚么呢!”
“咒你……罢,罢,罢,回去再与你理论。”
玉山因见孙仁在场,不便与他胡闹,说了一半便忙掩了口,转身行礼要走。事已至此,那王大公子也无奈无法,只好与他紧紧抱了会子,松开手去,由得他了。
不远处,晓风千重,霞光万丈,吹动那冠带衣襟,纷扬开一幅浩荡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四回,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完结的迹象,我的妈……
第37章 第卅六回
仙音院悲思托谶语琳琅阁大宴庆成功
话说十一月十六日,玉山随着孙仁入了望仙门,便有小内侍抬过两架轿辇来,请二人坐往北面去。玉山因见那轿辇设着杏黄软靠,不敢受,只道:
“我几时这样金贵,需要人来抬了?孙给事您用了罢,我走着便好。”
孙仁笑他:“这又是甚么话,圣上厌听那车轮响,因而一律换了轿辇,人人都是这般的。你眼下不由他们抬着,且走到晌午呢!”
玉山闻言,知是辞让不过,遂拣着右面坐了。孙仁知他素来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也不多言,径自安顿好,便让人到仙音院门前。玉山见状,恐磕了琵琶,便把那背后的银红绫罗解将下来,放在膝上,又见一干内侍小跑着脚步如飞,反毛皮靴起落间一丝晃动也无,暗自称奇。
孙仁见那琵琶伎默然不语,便与他交代说:
“今日仙音院祭奠,拣吉时念经送魂,又要焚香祷告,诸多繁杂,不一而足。公子稍后到了院中,歇在近前就好,若陛下准了,自会有人来传。老奴昨日也与圣上言及此事,已获首肯。但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勿要莽撞了。”
玉山听他嘱咐,一字一句皆不是虚言,遂道:
“多谢孙给事提点,玉山谨记在心。”
孙仁因见他温文尔雅,言辞谦恭,心中自然欢喜,于是向他道:
“好容易进宫一回,虽然此处也看不到许多,但总聊胜于无。公子无须拘礼,随意便好。”
那琵琶伎闻言,道一声见笑,便扭头望向四周,只见好一派繁华巍峨,滚滚无穷。其间朱栏碧瓦,绯花翠柳,一团团,一簇簇,交叠掩映,层见错出,令人目不暇接,喟叹连绵。
少一时,那小内侍转过一道宫门,又行出数百丈。便见五彩宫娥夹道侍立,手提雕花洒金六角灯,发簪掐丝攒心七宝钗,形容秀丽,仪态非凡。身后羽毳屏风,绫罗伞盖,各色仪仗林立,锦绣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