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一手冰冷粘腻,他吃了一惊:“无端,放下我!”
施无端没有放下他,自己脚下却踉跄了一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翠屏鸟有些飞不起来了,也跟着蔫蔫地落下来,白离忙松开他的脖子,一闪身变回了少年模样,他胸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恢复了些力气——甚至比平日里恢复得还要快。
施无端一手揪住自己的领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觉得好像有一只手挤着他的胸口似的,呼进去的气只在嗓子里绕一圈,便又跑了出来,眼前一阵阵金星乱晃。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搓,一小团火苗便在苍白的指尖上跳了出来,这回两人终于看清了,黑暗之中,紧贴在他们身后,竟有一团黑气,仿如骷髅头的模样,张开深不见底的大口像他们扑过来,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阴气极重的风,轻易便将施无端手上的火苗吹灭了。
施无端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往另一边望去,看见深邃的窄道那头露出一点光亮来,便知道白离的路没有带错,那边确实是有出口的。
这少年好像有种越是难过、便越是爆发出力量的本领似的,抓住白离的手,撑了自己一把,竟重新站了起来,又拎起翠屏鸟的脊背,深吸一口气,晃了晃头,言简意赅地说道:“快跑。”
白离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难受,那些距离他们极近的黑气有些已经没入他的身体,不但不让他难受,好像还极舒服似的,胸口的伤就是被那黑气温和地填补上的,可来不及细想,便被施无端拉着跑了出去。
身后追着的黑气好像知道他们就要逃出去了,眨眼间速度竟快了不少,眼看着便碾了上来,那洞口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施无端却觉得脚下灌了铅一般,心都要跳出来了,可依然本能地抓着白离和翠屏鸟。
忽然,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的脚踝,施无端猛地往前扑去,眼前一黑,刹那间什么都不知道了,然而只是晕眩了一会,随即他便又立刻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接住,打横抱了起来,身体腾空,竟是被扔了出去。
刺目的光芒扎进施无端的瞳孔,他却睁大眼睛,几乎被刺出了眼泪,他的肩膀重重地砸在了洞口的石头上,疼得他觉着骨头都碎了,眼睁睁地看着白离把他扔出去的一瞬,便被后面的黑气卷住了全身,那黑气竟从他的胸口透出,像一把剑一样穿透了他的身体,白离浑身一震,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小离子!”
无数条黑气贯穿了白离的身体,像是要把他分崩离析,白离的眼角滴落了两行血泪,嘴唇一片青白,他看着施无端,像是想把那狼狈少年的模样刻在心里似的,随后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整个人便被卷进了黑雾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在施无端面前,和那团黑气一起消失不见了,地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像是白离从未存在过。
然后施无端在地上看见了一团亮晶晶的东西,他低喝一声,咬着牙,撑着半个几乎疼得麻木的身体,拼命地爬过去,就看见了他曾经揪了翠屏鸟的鸟羽,给白离的编的那条豆蔻缠。少年把豆蔻缠抓到手里,死死地攥住,身上疼得他直打颤。
“我要去找师父。”他对自己说道,“我要去……”
然后他终于挨不住了,头歪在一边,晕了过去。
第十四章:惊变
施无端不知道苍云谷中发生了什么事,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
他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只瑟瑟发抖的毛团,身上黑一块灰一块的,跟旁边蹦来蹦去的翠屏鸟那骚包的羽毛比起来,愈加显得触目惊心。
乌溜溜的眼睛加一身白毛,施无端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不清醒,还惊喜地想着,这是白离的原型吧,小离子没被那团黑气带走!
然而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眼前不花了,才失望地发现,这脏兮兮的毛团只是一只兔子。
兔子似乎有些道行,长得很肥,肥得体型不大像兔子,乍一看,倒有点像只浑身冒油的大耗子,然而它虽然好像开了些灵智,却又不大机灵,全身都被肥肉堆满了,显得脑袋愈加小得可怜,它好像是仓促间跑过来寻求庇护的,没头没脑地只觉得这少年身上似有法宝,便一头扎了过来,谁知道走近了才发现,那星盘发出的光叫它本能地战栗,吓得它连跑都不敢跑了,只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若是平时,施无端肯定要戏耍它一番的,可他费力地爬起来,低头看见手心里攥着的豆蔻缠,又回头看了看白离消失的洞口,就什么都没心情了。
翠屏鸟用脑袋顶抵在他的膝盖上,轻轻地蹭了蹭,眨巴着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施无端怔了片刻,小心地把豆蔻缠上的尘土吹干净,揣在怀里,扶着山洞洞口的大石头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他居高临下,才瞧出苍云谷中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山谷竟然塌了下去,那遮天蔽日一般的林子全都被山石压在了下面,一道几丈见方的大裂缝撕开了整个苍云谷,苍云谷中大大小小如翡翠一般的池子溪水,竟全部染了铁锈似的颜色。风云变色,少年扶着山岩,呆立半晌,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碧空也仿佛被掩住了面貌似的,一点星光也看不见了。
“师父!”施无端陡然醒悟过来,转身便要往山上跑去。
他这一回头猛了,脚下一绊,便摔了个大跟头,施无端咬住牙,磨破的手掌撑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他身后是整个废墟一样的山谷,一个小小的少年,就这样满身尘埃、孤立无援地往山顶上锲而不舍地爬去。
九鹿山的山脉仿佛都被什么给毁了似的,那平日里走惯了的山路都变形了,月黑风高,随时会被脚下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随时会被山崖上掉下来的石头砸着。
他摔了一下,爬起来,再摔一下。就好像不知道疼似的,趴在地上的时候就大口地喘着气,把血抹在冰冷的石头上,一爬起来,就又拼命地往上跑。
翠屏鸟默默地跟在他头上飞,见他摔倒,便落在一边停下来等他,连那傻乎乎的大肥兔子也莫名其妙地跟了来,不知它是怎么想的,瞪着一双小眼睛,好似不知人心疾苦一般地望着这曾经是仙境,如今变成了鬼蜮的地方。
每到一个关卡,施无端便进去大声问道:“这里有人吗?我是无端!我是掌门师父的徒弟!有人吗?”
可每一个关卡都空空如也,施无端觉得自己跑得心脏都要炸开了,等他已经快走到山顶的时候,路过最后一个关卡,都几乎快要失望了,只是例行公事地进去转一圈,却在后院的亭子下瞧见一团阴影。
他脚步一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却发现那竟是一个守关的弟子,名字叫做陆程,按辈分,是道祖的徒孙,要叫他一声小师叔的。平日里施无端去后山玩耍经常经过这里,与这位大师侄最亲。